尹匡正笑得开怀时,阎四夕却冷冷打断道:“能让尊上引为知己,本是四夕之福。可今日长寿村所闻所见,四夕此后避而远之,不敢与尔呼朋唤友。”
尹匡的大笑声戛然而止,皱眉问道:“此非二桃杀三士,莫非你误会了其中含义?”
所谓二桃杀三士,来自无极天一个流传久远的典故,寓意为借刀杀人,但并非是尹匡想表达的意思。
阎四夕眼皮垂落,双眼似睁未睁,半闭未闭,轻声道:“三饿殍,二馒头,杀一可解之。公平需要牺牲,犹如忠孝两难全,舍生而取义者,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周国,蕞尔小国也,并无获取开天丹的方法。唯有通过孕育傀尸,才能有源源不绝的修者诞生,守护周国国境。”尹匡点点头道,点出了两人话中的深意。
“三国环伺,群虎吞狼之势,周国虽非你的故乡,但我相信你也是有感情的。周国疆域堪堪与太昊皇朝一郡之地相比,牺牲部分人换取长治久安、国祚绵延,是不得已而为之。”
殿外三人一开始还云里雾里,直到听到尹匡的话后,多少有些明白二人话中的深意,更是胆战心惊。
这座大殿悬于高空,即便三人想离去也脱身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这也是尹匡的意思,傀尸的事情能不外传尽量不外传。
尤其是这些土生土长的学宫弟子,怎么说也是周国的基石,将道理在众人面前一一说清,至于何去何从,由他们自行抉择。
虚情假意者瞒不过尹匡的眼睛,离心离德者,他也自有安排。
阎四夕神色平静,点点头道:“二饿殍,三馒头,天下战乱四起,根源不在于贫富之差,在不患寡而患不均。人性之贪婪正如此景,将有限的资源集中到少数人身上,更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啪!啪!啪!
尹匡拍掌赞叹道:“所以我说你是个有魔性的,这是我花了数十年时间领悟出来的道理,你未及弱冠便有此感悟,当真是世间罕见。”
他站起身来,袍袖挥舞,指向殿门处的裘必信三人,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三人身为周国子民,难以跳脱棋局看清本质,怪不得他们。但是你呢?”
“阎四夕,告诉朕,你会作何选择?”
此言石破天惊,殿门处三人除了裘必信有所预料,洪云二人都被震得头皮发麻,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朕!
儒家常言一字千金,有些字是不得妄用的,更何况是涉及一国之君的字眼,更是有诸多避讳。
无极天九天四海,人族亿万之数,在这周国境内,又有何人敢如此自称?
唯统领三军、开疆拓土、操万民生死之国君也!
阎四夕饮下一杯酒水,面上无惊无喜,站起身来缓缓道:“匡者口也,尹匡者,君也,四夕见过周国天子。
只是我有两问想请教,若君上是那被牺牲的饿殍,是否还会如此慷慨陈词?
君上以咒雨遍播国境,牺牲万民孕育开天丹,甚至牺牲炼气士蕴养天级、地级大丹,是否真能问心无愧?”
数十年雨水连绵不绝,其中甚至还蕴含着转化傀尸的尸毒,本就不符合天象易变的道理。
云卷云舒,日升月落,雨过天晴,久旱甘霖,皆是天地自然。
自小生活在周国的百姓有着知见障,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但阎四夕不同,他不是周国土生土长之人,五岁前更是地位显赫,所见所闻常人难比,自然清楚周国天象有不可告人之秘。
只是在遇到长寿村傀尸之变之前,他从未细思过其中奥秘,只当是周国另有安排。
然而地底密室中,阿公寥寥数语,将他彻底点醒。
周国地理位置十分尴尬,除了以商贸方式换取开天丹外,只能通过牺牲百姓转化为傀尸。
通过这种方法所得到的开天丹,只是最下品的黄级大丹。
但炼气士修炼有成转化为傀尸后,一旦孕育出开天丹,最低都是地级开天丹。
甚至有万中无一的机率,会诞生天级大丹!
而推进傀尸诞生的罪魁祸首,便是那覆盖一国领土,使咒雨连绵不绝的道术。
这门道术品级为天级下品,乃是周国国师亲自施展,名为【栉风沐雨,朝乾夕惕】。
咒雨中不仅注入了周国提炼的尸毒,有益于开天丹的诞生,更是以邪风妖雨吸收大量生机,随后汇聚到都城中,供应国君境界增长。
阎四夕满腔怒火,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冷然凝视着眼前的尹匡。
不,应该称呼为周复!
周国君主,本名周复,取光复周国之意!
周复听得阎四夕质问,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一声冷哼,逼得阎四夕七窍流血。
“放肆!朕乃是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岂能与寻常百姓相提并论?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是被牺牲的那个。”
阎四夕惨笑,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是啊,你周复是高高在上的国君,从来都不是被牺牲的小人物,又岂能与我等贱民感同身受?”
周复避而不答,本身就是答案。
阎四夕虽是初次与周国天子见面,但一番交谈下来,洞悉了此人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本质,更是感到彻骨的寒意。
在丰都城修行十年,这里有他熟悉的好友,有他尊敬有加的长辈,有他关爱呵护的后辈。
然而……在这名高高在上的天子眼中,这些被牺牲的人,只不过是孕育开天丹的容器!
甚至于,周国辖属一十七座城池的学宫弟子,也只不过是孕育天级、地级大丹的养料!
周复神色冰冷,许是被阎四夕的话戳中了痛点,忽然冷笑道:“方才朕所吟诵的篇章,是你大哥阎飍昔年所作,朕深以为然。
苍天域诸国林立,群雄共逐,我周国偏安一隅,若不想办法自强自盛,早晚会被诸国吞并。
你告诉朕,若易位而处,肩负光宗耀祖、光复大周之重任,你又会如何?”
阎四夕皱了皱眉,摇摇头道:“身在高位者,有此选择可以理解,但背负骂名、身受万民之仇恨也是情理之中。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有朝一日被你所牺牲者前来复仇,你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毫无用处。
须知周国非你周家之天下,而是万民之天下。你总不能……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轰!!!
裘必信三人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战战兢兢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