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嘲讽至极,若他母妃没有进宫,他就可以安心做一位朝臣的嫡子。
他会在父母的期许和陪伴中长大,说不定能在科考里博取功名,做家里的骄傲,也可能是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但不是像这样,无根无蒂,无依无靠。
在外人面前,他是尊贵的皇室宗亲,可在皇后面前,他却如蒲草般低贱。
于是,周衍被这无常的命运击溃,抱着膝失声痛哭起来。
乐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皇叔哭过,顿时急得手足无措,声音里也带了哭腔道:“衍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周衍颤抖的双肩渐渐平复,抬起通红的眼笑道:“嬿嬿,你又忘了,我是你皇叔,不能叫我衍哥哥。”
公主见他还能开玩笑,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道:“皇叔,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是我新学的,还没人听过呢。”
然后她坐在琴台上,手指轻抚,认真弹奏起一首古曲。
这曲调悠远绵长,如水般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周衍满心的不甘与愤恨,在这琴音之中渐渐被抚平,那一刻,穿了粉红襦裙的少女坐在琴台之上,手指轻扬、神色温柔,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只为他而弹奏的琴曲,是第一次有人为了安慰他而弹奏的曲子。
周衍怔怔看着正在抚琴的乐祯公主,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若他只是某位大臣的嫡子,若是能发奋求学,说不定能考取功名,博得一官半职。
也许有一日,他们会在宫中相见,也许他能靠一腔热忱,让公主对他倾心相许。
很快,他为这想法而羞愧不已,公主将他当作哥哥和长辈,他怎能对她生出如此龌龊的念头。
可那份禁忌的痴恋却在心里生了根,无论他如何掩盖、拼了命地斩断,它们都顽强生长着,蜿蜒得到处都是。
一曲奏毕,誉王心中只剩一片平静。
眼前的乐祯公主似乎和回忆中的少女重叠。不同的是,曾经的她眼神中只有天真的与关切,而此刻的乐祯公主望着他,脸上却带着浓浓的防备与悲伤。
左臂的伤更加痛了,那些痛意钻进骨头,从血里流向心脏。
于是他努力扯出个笑容,夸赞道:“嬿嬿的琴艺已经登峰造极,同五年前比起来,实在是精进不少。听得……我心甚悦。”
他语气轻松,若不是惨白的脸色泄露他的伤势,看起来就像寻常那般在点评她的琴艺。
乐祯不知该说什么,她将手从琴弦上放下,越看他越觉得不安。突然听见外面嘈杂声响起,好像有兵士吆喝着什么,皱眉问道:“外面好像有人在找你。”
她突然醒悟过来:“是我的琴声引他们来的?”
誉王眸光渐冷,然后他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有人问起,你想怎么答就怎么答,我不会怪你。”
乐祯望着他神色犹疑,可想起他曾经做的那些事,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很不安全,终是下定决心,推门就往外走。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时,突然听到誉王柔声道:“嬿嬿,衍哥哥要走了,无论我做过什么,你都原谅我好不好。”
他声音有些发颤,缓缓道:“希望至少在你心里,能记得我是个好人。”
乐祯心头一痛,回头看到誉王如同十几岁时那样对她笑,那时什么都还没发生,他还是她信赖的衍哥哥。
当沈心驰走进琴斋内,看到的是誉王渐渐冷却的尸体,乐祯站在他身后,神情无比哀伤。
她慢慢转过身去,声音有些沙哑地对沈心驰道:“我离开时,他还让我告诉你最后一句话,他说当年和你结交,是因为真心欣赏你,想要把你当作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