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可是”,这一个“可是”所表达的质疑已经不再委婉,字句虽浅,却是掷地有声。
徐福依然平淡的说:“的确,罪恶与残暴不可原谅,可是丑陋愚昧,难道也不可原谅吗?”
幽若顿时哑口无言,她的眼中只有正反两面,没有区别于正反之外的第三面,而丑陋与愚昧显然处于正反两面之间,不能被定义为好,也不能被定义为不好,它们的定义并非绝对。
徐福问道:“那位老人如何?他或许丑陋,或许愚昧无知,但却仍然保有善良的本性。”
幽若反问:“即便丑陋和愚昧不可被完全否定,难道也不应该区别善恶吗?有人生活在四季如春、土地肥沃的地方,有些人生活在寒冷贫瘠的地方,有人生来荣华富贵,有人生来却一贫如洗,这世间本就不公,倘若善恶无有报,赏罚不分明,那么对于良善而言,又是何其残忍?”
徐福说:“求道之初,我虽并不认同大道便要斩断七情六欲,但依旧不敢爱,不敢恨,甚至不敢放纵口腹之欲,后来是你提醒我,让我一刹明悟并且确信,大道的终点一定不是要灭人欲,既是不可灭人欲,便不能要求这个世间所有人都是善良的,便也不能要求绝对的公平,便也不能借正义之名去裁决邪恶。”
“在我看来,先生在一味退让,一味回护,倘若手持公正之剑,如何不能裁决邪恶?”
徐福微笑道:“这世间有太多人假借公正的名义去施行不义,往往明明是狗咬了人,却要以公正的名义去将猫抓起来施以刑罚,不是吗?”
诚然,事实如此。
徐福又说:“这世间善恶原本没有界限,生命的伊始都是一样的,后来的欲望只是维持生命而必须索取的本能,世间一切生灵的千变万化,不过是适应环境的本能需求罢了,所以勿怪世间人千变万化,勿论世间善恶,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万里冰封亦非一日之寒,沧海之渊深不可测,它的黑暗更非一朝一夕凝成,本是身在黑暗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徐福所言,幽若无法否决,因为事实无可否决,可事实又并非真理,无法决断对错,因此幽若只是无法否决,而并非认可。
或许幽若直到此时此刻还无法理解,在徐福眼中,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束光,那束光不一而足,或是智慧,或是愚昧,或是丑陋,或是美丽,或是善,或是恶,种种形态盘根错节如树根藤蔓一般纠缠在一起,给予他们各自孤独的命程以温暖和光明,任何来自于他人的宽慰都不能取代,因为那是他们在严冬的黑夜里为自己点燃的一团火焰。
倘若剥离出其中的丑陋,愚昧,罪恶,残暴并且加以毁灭,是否也一并碾灭其中的智慧与美丽,善良与诚实呢?就像杀鸡取卵,势必难以苟全,即便是极小的可能,徐福也不愿触碰,那么,他将如何对待那些幽若眼中的反面呢?
徐福又道:“其实,你我之间所有分歧的根本在于,你与我所看到的人间是不同的,你想知道哪里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