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年岁流离奔走,他又争得了什么呢?
燕王向姬丹招手,姬丹来到燕王膝下,燕王摸了摸姬丹的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姬丹年幼,伶牙俐齿好不聪颖,他将所有的希望都留给了他。
眼下那个聪明伶俐的孩童已经长大了,无再有少不经事的盛气凌人,却依然不失一股不甘人下的傲气。
不像他,虽尊为王,却无有堪当王者的功业。
也许,太子丹比自己更适合做一个王。
燕王很欣慰,也很自责。
他很想替儿子铺就一条光明大道,给儿子一生坦途。
可是,他是一位不仅输光了万贯家财,而且负债累累的父亲。
他的一生没有任何成就,若非天生是王子,继位为王,他甚至担不起一副挑谷的担子,养不起一家老小。
他能对天下所有人的鄙夷、谩骂和视而不见,但却很看重自己儿子的评价。
燕王自王座起身,捉住姬丹的手腕,沿着大殿蹒跚行走,走走停停,时而驻足触摸,时而凝神观望思索,时而叹息,时而微笑,有片刻的欢喜,更多的是哀伤和遗憾,还有几分坦然。
姬丹知道,父亲是在与这座大殿做最后的告别,仿佛也是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燕王道:“你看这偌大的王宫,金碧辉煌是它,冷漠无情也是它,寡人自出生起便在这王宫,沾惹了太多它的气息,这里便是寡人的家,寡人一生都不曾走出王宫一步,寡人离不开它了……而你与寡人不同,你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不必在此拘着、锁着,如果可以,为父希望你今后能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或是打鱼,或是狩猎,或是耕种,有活计,能糊口便也很好。”
父亲垂垂老矣,父亲当真累了。
从前再如何艰难,父亲都将它牢牢抓在手里,现在,他终于要放弃了。
他这一生所有的精气,都耗费在这日复一日的担心忧虑之中,然而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过如一盏枯竭的油灯,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无人予他赞,也许只有一缕青烟相伴罢了。
日复一日无望的坚持,不知要衍生多少痛苦折磨,姬丹看在眼里,如果他没能做一位好君王,也一定并非他的本意,
姬丹自是能从父亲言语里听出希望父亲的期望,父亲希望他能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如果不能,那便做一个普通人。
这是自相矛盾的期望,又像是毫无期望的期望。
姬丹不愿父亲伤怀,咬了咬牙坚定道:“父王在,燕国便在!”
父亲摆了摆手反而笑道:“燕国存与不存,不在于寡人,而在于每一个燕国子民,这燕国,也从来都不是寡人的燕国,也不是你的燕国,它属于万千子民。”
姬丹低头道:“儿,记下了。”
谁说父亲昏庸?
他只不过是生不逢时罢了,父亲将他质于他国,既是迫不得已,也是一种特别的保护。
至少,他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燕国。
现在,是他该替父亲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姬丹起身跨出大殿,他要去找那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却注定始终无法取代、无法战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