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西街耸立的高楼在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轰炸下尽数化为废墟,尘土飞扬,坠落的空中军舰残骸冒着黑烟插在地上,扭曲变形的舱门摇摇欲坠地悬挂着,里头姿态各异的尸体横陈。
萧雪辞单膝跪在唯一一块空地上,烈阳一般的红衣染了血和灰尘,他的鬓发微乱,一条手臂无力地耷拉着,红色的鲜血顺着指缝滴到地上。他的脚边散落着无数冒着幽光、被蛮力扯断的线路,很像当年接在夏禹川身上的导管。
他以长剑杵地支撑着身体,锐利的眼眸从垂落的发丝后抬起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残兵败将,对方在颤抖,身后浓郁的夜色有生命一般悄悄往前延伸,萧雪辞感受到一种黏稠的、令人不适的凝视感。
“那边出事了。”沈砚看着西街方向的冲天烈火,无数的军队正带着武器往那边赶,什么样的人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彼时夏禹川正蹲在打开的下水道口,打开军用手电往里照,他头也不抬道:“Lucy试图围猎萧雪辞,想来吃了瘪,忙着加派人手呢。”
“他会出事吗?”沈砚不了解萧雪辞,他不知道那家伙是否能够应对卡夫蕾特府的手段,Lucy已经疯魔了,一个夏禹川还不够,难道还要再加一个萧雪辞的恨?
“过了今晚,Lucy不会再有精力做这些了。”夏禹川干脆跪了下来,趴在井口往里看,似乎在找什么。
“为什么?”沈砚皱眉,他也跟着在夏禹川身边蹲下来,身上的背包随手放在旁边,“你在看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在去永夜监狱前横行无忌的吸血鬼们忽然不见踪影了吗?”夏禹川似笑非笑地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沈砚,示意他自己看,“他们躲起来了,至于为什么——”
下水管道里堆满尸骨,骨骼上的血肉组织三三两两地缀着,外头套着军装,旁边四处散落着枪械,弹药充足,联邦派出去后总是失踪的士兵,似乎都在这里了。
“有一些东西,比吸血鬼更恐怖。”沈砚看着下水道里的东西,慢慢地补充道。
一束月光从下水道口探下来,照亮了下方的方寸之地,沈砚顺着连接下水道口和地面的楼梯下到地下管道里,一手持枪、一手举着手电筒观察四周,夏禹川紧跟着他下来。
俩人避开地上的脏污,挑着干净的地方走到那一堆腐烂发臭的尸骨前,尸体腐败的气味交合着下水道常年闭塞的污浊之气,堪比化学武器,夏禹川一手捂着口鼻,忍着恶心用脚尖踢开腐坏比较严重的尸体,挑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大致看了一眼:“没有外伤。”
“恐怕不好了。”沈砚在他前方两米处,视线落的地方是尸体制服上的编号,他当即接入个人终端查询编号的主人,系统给出的资料上是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祁连。
“是他。”夏禹川踢开拦路的断臂,走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沈砚个人终端上的图像,没什么感情道,“省了我去找他算账的功夫。”
“按照尸体的腐坏程度,他死了两个月以上了。”沈砚道,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次性手套带上,从高度白骨化的尸体上刮下来一点为数不多的细胞组织,重启个人终端上配备的Anance系统,然后对刚刚刮下来的细胞组织进行DNA侦测。
当年夏禹川收养沈砚的时候曾随手把Anance系统的运行管理权交给沈砚,即便他现在变得不人不鬼,当年给出去的权力依然没有收回,因此即便是在这样社会彻底失序、阿南刻叛逃的情况下,沈砚依然可以使用Anance系统的功能,
系统运行得很快,没多久就给出了侦测结果,沈砚轻轻叹口气:“是他。”
对于这个曾经跟随蓝黛出生入死,后因为接入他的记忆而失去初心的人,沈砚对他的感观很复杂。但人死如灯灭,沈砚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转头看向夏禹川,对方看起来与之前无二、与平时无二,但他眼睛的红却一点都没有消退,这就说明,哪怕他看起来再正常,他都是个不定因素。
“Anance系统检测报告显示他死于两个半月前,那时候你刚刚从萧雪辞缔造的世界回来。”沈砚脱掉一次性手套,用消毒湿巾一边擦手,一边道,“祁连死于跟你跟蓝黛重逢之前,那么后来跟林麓去永夜监狱的,是什么?”
“重要吗?”夏禹川听完沈砚的话,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无非都是当年他怨念留下的产物,无所谓取代的是祁连还是谁。
“恨意不由你控制,谁知道那东西伪装成人的模样跟着去到永夜监狱是为了什么。”沈砚扔掉擦完手的消毒湿巾,举着枪继续往地下管道深处走去,尸体堆得这么靠前,说明深处藏匿的东西才是重点,“当时卡夫蕾特府放出去的消息是永夜监狱里藏着陆战九军的联名文书,消息无论真假,我都不觉得一个怪物会在乎那个,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怪物知道蓝黛究竟在永夜监狱藏了什么。”
地下管道系统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什么东西奔跑的动静,二人前进的脚步一顿,都仔细听了起来,那东西跑得很快,直奔他们而来。
沈砚一下子放轻了声音,但是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话头:“有一个很值得推敲的地方,恐怕你都不知道蓝黛藏匿了那东西,怪物是怎么知道的?它要那东西干什么?”
沈砚这话的确不是乱说,当时夏禹川分割了自己的力量救意外死去的蓝黛,之后承载着那个分身力量残余的芯片就被蓝黛藏了起来,彼时夏禹川已经失去了与那个分身的联系,只当那个分身是完全毁了,自然也就不知道是被蓝黛藏了起来。
“你真的觉得这些惨象,都是凭借你的恨产生的么?”沈砚轻轻地问。
夏禹川没吭声,他的眼神还是如出一辙的冷漠,沈砚忽然就放弃了——夏禹川是真的不在乎,他只想快意恩仇。
沈砚泄气了,夏禹川举着手电筒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俩个人沉默地往下走,后面的管道干净许多,没有尸体和积纳的污垢,像是普通的排水管道,忽然,二人脚边的水沟里闪过黑影,沈砚立即将手电照过去,混浊的水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是他的错觉。
“沈砚,我把你的世界搅得一团糟,你也要恨的。”夏禹川在前头忽然无厘头地说道,正绷紧神经查看水下情况的沈砚愣了一下,随后他转头看着夏禹川背对着他的身影,破天荒的没接话,只是站起来快步走到夏禹川身前,略有些重的捏了捏他的脸:“说过了,别再说这种话。”
“如果是这样呢?”夏禹川拿掉沈砚的手,指了指他身后,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去看,他看见了一个人——与阿南刻相似的外观,手里捧着一个装满碎骨的玻璃罐。
“你应该恨的。”夏禹川笑着,伸手捧起沈砚的脸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亲,看起来相当美好,沈砚看着面前的人逐渐被红色吞没的眼睛,感觉手里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在更快的溜走,他惊慌失措地去抓夏禹川的手,后者一躲,避开了,他抓了个空。
胸口一阵刺痛,沈砚一愣,茫然瞪大双眼,迟疑地低头去看:龙雀刀穿透了他的胸膛。
夏禹川拧着刀柄在沈砚胸口转了一圈才松开手,他后退两步,对上沈砚无措的眼神,他突然笑起来,红色的眼睛却在往外滴泪,他的大脑里一片血红色的荒芜,惨叫、哀求、呻吟,此起彼伏,吵得他快要疯掉,一片嘈杂之中,又有一个念头越发的清晰,他被偷走了力量,缔造杀孽无数,已是邪神,他回不去了。
夏禹川痛苦地捂着脸,从指缝间露出的眼睛一派歇斯底里的癫狂——他也想弑神。
其实并非无可转圜,即便他身负罪业,即便他是邪神,但只要他能把曾就丢失的东西找齐、补上,他依然可以回他的不周山,做他高高在上的神。所以像沈砚、蓝黛以及那些有意或无意获得了他力量的人,都要偿还代价,至于缺失找不回来的部分,可以去抢——像找替死鬼那样,让萧雪辞留在这里,夏禹川踩着他的尸骨回原本的世界。
这是很疯狂的行为,但目前为止他实施的还算顺利,因为卡夫蕾特府成功地困住了萧雪辞。二人所处位置的正上方,形容狼狈的少年一边应付着层出不穷的围堵,一边冷静地思考他会是被谁设计了落到这副田地。
“你……”沈砚曾被夏禹川予以不死之身,但这一次杀他的是龙雀刀,是夏禹川自己动的手,曾经的偏爱,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