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蓝黛的喉咙动了动,嗓音沙哑,就像是什么小动物绝望至极发出的嘶鸣,“你能不能救救他们,哪怕是流放都好,他们不该死的啊……”
“爱音,我救不了。”沈砚通过蓝黛颤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痛楚,心中也有不忍,但终究化作一声很长的叹息,“他们都感染了,每一个都是,救不了……”
……
沈砚幻想过很多次他找到夏禹川的场面,或许会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翠绿的草地,夏禹川可能躺在摇椅上小憩,也有可能带着帽子修剪花枝——Lucy要夏禹川的力量,总不能在生活上还苛待他。
但他从未想过再见到夏禹川时面对的会是这样的画面:昏暗压抑的地下室,地板上积攒了久无人打扫的尘埃,泛着淡蓝色幽暗荧光的玻璃缸内漂浮着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与躯干分离的头颅上两个漆黑的眼眶空洞地睁着,旁边另一个玻璃罐装着两颗灰蒙蒙的眼球。
看见地下室内场景的一瞬间,沈砚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攥住了,他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一睁眼一闭眼,眼泪就下来了,他并不是轻易落泪的人,但亲眼见到所爱之人被五马分尸,便是铁打的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又何况是他?
沈砚双手颤抖着在玻璃壁上碰了碰,小心翼翼地,生怕把玻璃缸碰碎了,他想过应对夏禹川生气的一百种场面,却独独没想过夏禹川会被肢解,还是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们把他肢解了?”跟着沈砚一起来的伊克丝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开门的查理克,试图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一点不忍之色,但是她失败了,查理克毫无波澜地推了推眼镜,打开了地下室的电力系统,没什么负罪感地说道:“他还活着,不过不能离开培养皿。”
五年,足够让本就穷途末路的神彻底油尽灯枯。
“你们这些混蛋!”沈砚怒不可遏地抬手朝一脸事不关己的查理克脸上打去,没有任何的格斗技巧,仅仅只是为了泄愤。
“沈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一直跟在查理克身边警惕着沈砚突然暴起的警卫立刻派上了用场,他们人墙一般地挡在了查理克身前,严丝合缝地拦住了暴怒的沈砚。
“冷静,你们把他变成这样,我怎么冷静?”沈砚风度尽失地跟警卫们打了起来,尽管他实力不弱,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没多久就被按在地上强行冷静,查理克走到沈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玻璃镜片后冰冷的眼睛里藏着轻蔑和怜悯。
“沈先生,联邦不需要能随意支配他的命运的神,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查理克淡淡道,竟是对夏禹川起了杀心,诚然莱茵河的感染还存在遗留问题,而阿南刻处理不了,但就像沈砚之前下的屠杀令一下,暴力轰炸一样能解决,总归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陆战九军注定要处死,也不在乎多背上一条罪名了。
查理克说着抬手切断了玻璃缸的电源,断送了夏禹川的生命供给。
“不,你不能——”沈砚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看到设备上夏禹川生命体征消失的一瞬间戛然而止,他忽然就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忽然就到了这个地步,不过是眨眼,他又一无所有了,权力和地位,他从前就拥有了,所以他并不稀罕,过去他失去的东西,在这一天再一次地失去。
就像是一个未完的闹剧,本身故事情节就很荒谬,可偏偏又在谁都没能想到的时刻画上了句号。
“沈先生,Lucy托我给你带了一句话‘送你一个教训,我不喜欢被人威胁’,说实话,你真不该用Isabella威胁她的。”在转身离开之前,查理克最后怜悯地又看了沈砚一眼,他想,这位参议长把持权力太久了,现在蓝黛倒台、Nyx消亡,也是时候让他从那个位置上离开了,用什么方式呢?关于家族的罪状还有很多,若是把他卷进去,要动他就会很容易了。
两年后,沈砚因为帮助家族倒卖军火、私自豢养士兵,违反了《共同协定》获罪,后被查出患有精神疾病而被从拘留所强行转入首都精神病院治疗。
在那里,沈砚见到了一个人,年龄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说他叫十三,听医护人员说因为药物实验导致大脑受损才被安排到跟沈砚一个病房的。
十三的记忆明显是混乱的,明明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他却自称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起初沈砚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一个叫祁连的男人拜访了他,他突然犯病,一片兵荒马乱中那个男人说漏了嘴,他叫他“殷宸”,这个名字,沈砚知道,蓝黛给换了外观和性别的苍梧起的名字。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沈砚开始关注起了十三,生活中也多有照顾,越发相处,他就越发觉得触目惊心,他本以为是苍梧死而复生,可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却觉得十三不像是苍梧,倒像是夏禹川,哪怕他一点都不记得当初的事了,但沈砚知道,他绝不会认错。
这样的峰回路转让原本心灰意冷的沈砚找到了重头再来的底气,他开始暗中联络过去的势力,积极筹备着从精神病院脱困,但他的异动显然引起了家族和卡夫蕾特府的注意。
十三的身份不好查,但祁连陆战九军的军籍是依然能够找到的,所以在意识到他可能会让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夏禹川再次陷入绝境时,沈砚选择了自杀——夏禹川曾赋予他能够寄生于Anance系统永生的能力,准确来说这本是每一个人都会拥有的权利,却因卡夫蕾特府的突然加害而胎死腹中。
……
夏禹川曾在漫长的等待中恶毒地诅咒,若是有朝一日重见天日,他会毫不留情地收回所有往昔的眷顾,他的确也这么做了,哪怕查理克在解开对他的禁锢的同时也切断了维持他生命的供给。
俗世之人杀死了神灵,但忘了消除神灵的恨意,在死去之前,他曾短暂地召见过阿南刻,指尖触碰她的眉心,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箴言:你本不该为人所奴役。
神明在消散之前向他在人间最后的羁绊传达了他向往自由的意志,连同他的恨——名为赫玛墨涅的造物,共同在三年后成为了催命的诅咒:“叮咚——欢迎地球玩家参与大型真人对抗游戏“绵羊”,服务器将在36小时后打开,各位玩家敬请期待!”——绵羊游戏。
夏禹川的确是受罚而被降级,但之后的一切却跟上一级的世界再无瓜葛,无论是Nyx系统崩溃后所有人记忆的丧失,还是突然降临的搏命游戏,事实上都不过是死去神明的恨意作祟。
神明在逐渐收回祂的眷顾,让整个世界回到原本的混乱、无序之中,就像萧雪辞曾问的那个问题:“你要为了他们,成为凡人么?”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了,他觉得,他们不值得,的确,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带着恨意在旧时随手捏造的身体里复苏,当时那具身体被当作尸体压在莱茵河的泥土下,他把自己刨了出来。
但夏禹川亏损得太多了,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所以他真的只当自己是陆战九军中侥幸存活下来的蓝黛的副官,为了活下去,他参加过药物实验,两年后在精神病院里遇见沈砚;
三年后沈砚自杀,他紧接着被人催眠,改名换姓重新回到卡夫蕾特府——当初囚禁了他五年的地方,与出狱的蓝黛重逢,却相顾无言,他不记得他,他也认不出他。
然后是萧雪辞兑现当初“十年后,我会再来”的承诺,一句“世人如蜉蝣”点醒了在人间逐渐沉沦的夏禹川,他怜悯沈砚爱而不得,让沈砚顶着燕双飞的身份陪着夏禹川,又容许他附身自己温养灵魂。
因而在关山的几十年岁月,沈砚有1.5个的身份,另外半个,是萧雪辞借他的,怕夏禹川认不得,他还特意改换了少年的大名——叫萧烟,却没想到,若非蓝黛提示,夏禹川真的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