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川无言望着刹鬼,后者手中折扇展开,扇面上的血痕赫然变成了生死二字,他道:“红尘未尽,你俩谁都躲不掉。”
“这是我俩一起惹的。”夏禹川却不理刹鬼,只是无言地瞧着燕双飞,太古时代的事儿他也记不清楚了,例如当年他俩为何要用那般手段逼死刹鬼,但是不妨碍他记得,这件事带来的罪业,他俩是一起受的,甚至于柯秦更重,重到几世轮回,再也回不到上界。
“这样啊,那好吧,还说我替你扛,看来咱俩是一路货色啊。”燕双飞笑了声,把昏倒在地上的贺镜背到自己的背上,口里嘟嘟囔囔地埋怨道,“这小子,吃得真重,我要扣他伙食。”
“我与苍梧形同陌路,你俩倒是情深意重。”刹鬼怨毒地说道,本就扭曲的脸越发狰狞可怖,他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凄如悲哭,整个人扑过去连带着夏禹川倒在了地上,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后者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哀怨嫉妒的模样像极了求而不得的怨妇,“他为你们入红尘,甚至丢弃性命,却一步也不踏入这九重地狱看我。”
夏禹川被他掐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不得已摸到掉落在一边的龙雀刀,对着刹鬼的咽喉刺过去,大夏龙雀浸透了血气和杀气,对付邪祟最是有效,刹鬼差点整个脖子都被削下来了,他猛地松开夏禹川,踉跄着退远了一些,捂着不断流血的脖子痛苦不堪道:“龙雀刀——里头有他的血气,这是当年他自尽时的刀……”
当年刹鬼惨死化作恶鬼卷土重来,遭受反噬尸骨无存的却是一身清风霁月的苍梧,多可笑。刹鬼身上的怨气越发浓重,侵蚀着他的身体,叫他几乎维持不住身形,露出了死前惨烈的面目。
夏禹川做了很长时间的人,太古时代作为神的记忆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更像是无端多出来的。但是刹鬼被八十根摄魂钉钉死在宗庙废墟上的死相似乎从来没有被淡化过,他被人皇用一株忘川草吊着命,八十一天才死,咽气的时候身体都烂成了枯骨,他看着刹鬼丑陋的身躯,忽然觉得对方也不见得多快活,所爱之人死去,孑然一身、不人不鬼的在这浩瀚天地活着,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还要可悲些。
“故土难寻,光阴留不住,盛衰更迭不由人,这么多年,你还没消气么?”夏禹川怜悯地看着刹鬼,当年柯秦钉死了他,于是他们二人也自裁于宗庙废墟,在红尘业障里赎罪,他们之间的恩怨其实早就还清了。反倒是刹鬼为了报复牵连许多无辜,怕是很难善终,白白辜负了为了保住他毅然决然殉道的苍梧。
“你在可怜我?”刹鬼被他的眼神刺痛,气急败坏地推翻了身边的桌椅,目光阴翳,其实啊,千万年前的事哪能记这么久?他早就不恨了,他至今无法释怀,不过是清风霁月的苍梧神君因他而死,他恨呐,恨柯秦逼他入恶鬼道酿成苦果,恨太荒袖手旁观不出手阻拦,他最恨自己,所以要拖着当年的所有人陪他一起痛不欲生,“若非是你和柯秦,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柯秦是谁?”燕双飞悄悄靠近夏禹川,在他耳边疑惑问道,“我为何觉着他更恨我?”
“不是何人。”燕双飞记不得,夏禹川自己记忆模糊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敷衍了一句,随后悄悄道,“你带着贺镜先走,我拖住他。”
“……”燕双飞沉默了几个瞬息,也没矫情,干脆利落地应了,“好,你小心。”
“当年苍梧为你入恶鬼道尸骨无存,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你为何会觉得他不在乎你?”苍梧神君,刹鬼的兄长当年在上界的尊号。夏禹川将手悄悄伸入袖中摸到了那叠没烧完的冥钱,趁着刹鬼恍惚的一瞬,将那叠冥钱点燃了朝刹鬼脸上扔过去,然后转身推着燕双飞道,“跑。”
刹鬼抬起袖子挡掉了扑面而来的着火的冥钱,一脚把身边的小鬼踹出去几丈远:“蠢货,还不追?”
刹鬼踢完尤嫌不解气地把本就翻倒在地的桌子踹远了,却因为用力过猛,把脑袋从被大夏龙雀削掉了一半的脖子上晃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刹鬼:“……”
“少公子,你的头。”小鬼“哒哒哒”跑过去把刹鬼的头捡回来,还拍了拍上面的灰,眼巴巴地把脑袋递给刹鬼无头的身体。
“滚啊。”刹鬼又是一脚,连鬼带头直接踢到了黄金台外面的街上,路过的鬼见怪不怪道:“少公子又发疯了。”
“要给他捡回去吗?”
“捡什么,你也想被踢?”
“哎。”远楼钟声又悠悠回荡,青衣的女妖叹息一声,轻轻捡起刹鬼滚落的透露,细致地理顺了滚落在地时打乱了的发丝,放回到水榭里的案几上,瞧着里头端坐着的清冷如月的人,无奈道,“你还要闹到何事?”
那人呆呆地盯着那颗脑袋看了半晌,才反应迟钝地道:“只要他回来——他回来,我便不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