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还不知道这腰带会沦落到何人手中,等她再回来赎,应该早就转手于人了。罢了,先好好活着,平安抵达达朝都再说。
二人出了店门,方尧在街边给她买了两个馒头做干粮,又去马市找了专门去游洲送货的车队,付了足够的车钱,托人将许婉带上。
他也并无多余的银两可以赠给许婉做远行的盘缠了,后面的路,完完全全是要靠她一个人想办法解决了。
许婉坐上了后边拉稻米粮食的车辆,跟方尧道别道:“方大哥,感谢的话不想再多说了,我们就此道别吧,各自珍重,有缘再会!”
方尧看着她十分严肃的小脸,微微颌首,满脸的络腮胡遮挡住他的五官神情变化,他抬手压低了草帽檐,淡淡道:“保重。”
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在夕阳的余晖下,远远看着许婉坐的车辆马队出了城门口,一路往西南方向去了。
方尧抬起头看向天边,有几只黑压压的孤鸟正飞向山林归巢,浓厚的乌云遮住了西落的阳光缝隙,城市也渐渐变得昏暗阴冷。
天色犹如人心,变化只在一瞬之间,傍晚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他也该趁早回山间去了。
“由广阳郡傍晚时分出发,行一天一夜便可抵达游州,你要想法子赚钱,然后去找驶往桑歌的商队,再到戎陵。顺利的话,沿大道车行四五日后便可抵达朝都。”
这是方尧告诉许婉的路线,她盼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朝都,哪怕昼夜不停,最多不出半月便可见到慕晏殊了,也就是凌之憬。
许婉渐渐发现,她更喜欢喊他慕晏殊,一开始是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强迫自己习惯成自然,后来相处愈发融洽,成为潜意识,有时候便能没改过来。
他叫什么名字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想着很快便能见到他,许婉心里便感到些许雀跃和轻松,也有了更强大的意志和期盼,好像她这些天遭受的苦难和疲劳,便没那么辛苦难熬了。
他是自己的一束光,有了他便能照亮前方的路,再黑再暗,她也不怕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狂风卷集着乌云,大滴大滴的雨滴很快就落了下来,将地面干燥的尘土打湿,赶路的商队也无法继续前行了,领队的人迅速指挥着车队赶往前面破庙避雨。
许婉跟着大部队下了马车,进去破庙躲雨。众人三三两两集群蹲在一块议论着天色,一面休息,一面推断他们何时才能启程。
许婉与旁人不相识,也没有社交的欲望,只能一个人蹲在角落缩着身子休息,拿出方尧买的馒头,小块小块撕下慢慢啃着,食不知味。
最近一到下雨天,她的五脏六腑也会跟着不舒服,尤其是膝盖和手腕,很是酸痛,像是得了老寒腿风湿病一般,天色一冷,她的身子便知道要下雨了。
密密麻麻的病痛折磨着许婉的身体,让她不得半刻好过。她裹紧了方尧送她的旧袍披风,头发也紧紧地梳成两股麻花辫,一团的盘在耳后,这样她也好打理,两三日不梳头也可。
这送货的车队一共十来个人,且都是男子,唯有许婉一个女人,她不敢,也没有力气和心思去跟别人搭话,不愿多招惹是非。
车队的人也没怎么跟他说话,只是看她小脸寡白,一看便是气血不足,身子虚弱,很是晦气,都离她远远的。
商队以往只是受人之托,转运书信或者货物,少见托运活人的,只是人家付了钱,车队的领事也好说话,只要不碍事,只管将她当成货物一块托运罢了。
这瓢泼大雨下了有足足两刻钟,泥泞土路实在不好走,商队今夜只好在此破庙休息了。
许婉抱着胳膊蹲在角落里半醒半睡,她又冷又难受,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她立即起身捂着嘴,便冲出去,靠着外墙一面干呕着。
吐也吐不出什么食物残渣来,水也喝得少,只是身体很难受,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副身体还能不能撑到朝都,见他一面……
想着想着,鼻尖有些发酸,喉咙哽住,想哭但是没有泪水,此时就连想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和难过,泪水都成了奢侈的东西,她不可掌控,只得苦闷下去。
许婉在外边蹲了好一会,平复完内心翻涌的心绪才回去,一进屋便听到旁人在议论她。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我看她跑出去,对着墙一阵干呕,似是女子怀孕的症状?”
“一个女子,竟敢和一帮老爷们同行,真是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啧啧啧,一看就不像是什么良家女子。我们少跟她沾边!”
“欸,就是就是!”
“娘的,老子运个车队也这么晦气……”
……
诸多难听咒骂的话术和突如其来的恶意揣测在深深刺痛着许婉的耳膜和神经,她早习惯了清者自清,庸人自扰之的处事风格,对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攻击,她无力辩驳,甚至觉得荒谬,可笑至极。
许婉突然一瞬间就笑出了声,惹得那拨嚼舌根的男人一阵寂静惊讶,好奇打量。
静默片刻后,他们又接着在议论她举止怪异,可能是个疯婆子。
疯子?
她估计是疯了吧!?
她要是不疯,又怎么能熬到现在的?有谁能真正的感同身受,体会过旁人经历的磨难和痛楚?
世人惯会乐于指指点点,批判别人的行事作风,一旦稍不如他们的意,便口诛笔伐,每一字一句就像是恶狠狠地举着刀子在你伤口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来,鲜血要流的够多,颜色要够鲜艳,他们才肯稍做罢休,然后说一句,“你一早就该照我说的这样办”,仿佛他们才是不染纤尘、批判世间公正的神明。
一定要你露出肮脏丑陋的一面来,才能显得他们行为的高尚与洁白。
党同伐异是人类的本性。
许婉此时只能选择当一个哑巴,无言以对恶评,坦然无愧地从心过活。
几人说了一阵,见她毫无反应,只当她是心虚,默认了这一切。过会几人又觉得无趣,“批判的强大队伍”便一哄而散,靠着墙面吹起了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