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想着自个儿的心思,家里人真多事儿,说京城多好多好,京大多好多好,哪有上海好,哪有复旦好,没意思透了。从小就跟着爸爸妈妈听唱片,灌英语,弹琴画画练书法,那会儿看见那些成天在弄堂窜来窜去灰头土脸鼻涕横流恶心人的小孩子,就不想跟他们玩耍了。还是家里干净整洁玩具多,偶尓去亲戚家散散心也不错。开开心心一个人过多好,跟这群小赤佬聊天,没兴趣,还不如躺床上看看书。看他们一天吃些什么,吃那么多,有什么营养,肚子不会爆掉吗。一个个脚都不洗,牙都不刷,衣服皱巴巴,头发油腻腻,老远就有一股味儿,熏得人头晕眼花,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晚饭时分,拉了不少话的王凌说,我要找爸妈去吃饭,一块去吧。怀远说,不了,不了,俺去食堂吃饭,打听好了,出了宿舍楼左拐直走一会儿就到了。跟爸妈一搭在街上吃过饭,边拉话边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王凌就挥手跟爸妈告别回了宿舍。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三口逛了故宫北海颐和园,爬了长城,镇北的长城跟京城的长城没得比,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了长城也枉然,好汉不是那么好当的,还是做个没人在意小透明的普通人比较舒服自在。
紫禁城的黄昏最美,一片金黄,一片辉煌,道不尽元,明,清三代的无数悲歌与赞歌,京城的政治文化中心地位牢不可破,坚如磐石。京城几百年作为权力中心和漩涡,演绎了多少兴盛衰亡的轮回,普通京城人的眼光都能穿越时空,格局都能胸怀天下,宇宙有多大,京城人的心就有多大。
每天跟爸妈逛回来,吃过晚饭,王凌就回宿舍休息。怀远说,这几天,班上的新生都来了,都是各逛各的,老师来看过大家了,说开学那天才集合,这两天自由活动。王凌这两天白天逛累了,回到宿舍,洗涝洗涝早早就上床睡觉,没心思跟宿友同学打交道,日子长着呢,不急。
开学前,爸妈千安万顿嘱咐来叮咛去,王凌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好说歹说下保证,才把爸妈送走。爸妈提前买好了票,坐上公交去火车站,王凌在公交站跟他们挥手告别,车开的一瞬间,他的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掉下来,强忍着倒吸了几口凉气,长出了口气,心绪才平稳下来,长大了,离家了,就是大人了,咋能象个小娃娃哭天抹泪呢。他边往回走,边给自个儿打气,回到校园,一路上瞅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学生,心情渐渐舒展起来。
回到宿舍,怀远正准备出门,今天回来这么早,一块去操场看看去吧。王凌笑了笑说,行。两人相跟着来到操场,高年级的同学玩得正起劲,两个新生站在操场边上看热闹,看大家伙儿今后空闲的时候都干些什么。王凌坐在看台上说,怀远,你会点儿啥呀。怀远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说,就会跑步,啥也不会。俺家在山区农村,放学以后,还要打猪草拾柴禾,农忙的时候还要下地干活。王凌疑惑地说,那你咋考上的。怀远说,俺们村有个城里下放的,就住在俺家,都是他教俺的,他是俺的老师,也算是俺干爹。如今他落实政策回济南了,这次就是干爹送俺来的。
王凌瞅了他一眼说,我也是农村来的,那往后咱俩多亲近亲近,干甚都一搭相跟着行吗。怀远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行,太行了,你就是俺兄弟,打架干仗俺能行得很,有哥哥在,肯定不叫兄弟挨打受气。王凌扑哧一下笑了,就你,能打过我就不错了,我可是从小打出来的,把式硬得很,不信,甚时候找个地方练练。
两人无聊地看着操场,拉着散散话,吹风吹够了,就回了宿舍。王凌跟宿友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铺开信纸给沐生向阳写信,学说这几天遇到的新鲜事儿。到饭点了,怀远叫上他相跟着去了食堂。王凌进了门,跟着怀远排队打饭。饭票菜票报道的时候领来的。爸妈临走时给他了不少全国粮票跟钱,老妈摸着他的脑袋说,由性吃好喝好别饿着,换季时兴衣裳自个儿置办,穷家富路,况且如今家里不缺钱,缺钱就来信,给你汇过来。他打好饭菜,跟怀远坐在桌子跟前吃饭,四下一打量,就怀远打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这哪能行。他说,跟我一搭就菜吃馍馍,给,傻子,还兄弟呢,这么生分,快些吃,我够吃,真啰嗦。怀远没再吭气,埋头吃饭。王凌感觉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一声不吭,自顾自吃饭,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他瞅自个儿就瞪回去。这顿饭就这么在沉默中结束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四年,直到怀远大学毕业回了青岛。
形影不离的两人住了上下铺,怀远成了他这一辈子唯一住在上铺的兄弟。王凌买什么日用品都是双份,蚊帐两个,背包两个,运动鞋两双,钢笔两支,泳具两套,乒乓球拍一双,羽毛球拍一对。王凌教怀远唱镇北酸曲,教怀远诗词歌赋,绘画写字,拉着他一搭去游泳,一搭去打球,一搭上课,一搭吃饭,一搭泡图书馆,一搭报名参加各种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