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仙居之所,皆是没有昼夜之分的,然因我所居住之地靠近人间,所以日出日落四季更迭,与我而言不过平常,我们与凡世之人不同的,仅是那漫长无边的岁月罢了。
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乱花,瞧见斜倚树下的人,他身着一袭绣着鸟兽的银袍,一手支着头,一手虚握着已经空了的琉璃酒樽,面上带着淡然宁静的笑意,阖着双目,经风拂下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他却如浑然不觉般,不知沉于何等梦境。
踏着落花,避过枝条,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日光被枝叶剪成斑驳的碎片,落在略带苍白的脸上,平添一抹明媚之色。我蹲下身,目光不离他的容颜,不论看上多少次,我都觉得师父是个绝美的人。
也许用美字形容一名男子未免轻薄,可他偏是有令天地失色的样貌,我难以想象,这人会与落花一般,盛极一时,却总有衰败的一天。
不顾我的兀自失神,他微微扬起唇角,松开了那只琉璃樽,朝我招了招手。
“可曾看好了?”他与我轻笑,一双幽深的眸子澄净清明,无半点醉态。
彼时我不过是刚满百年的小仙,化成凡人三四岁的女童模样,他轻轻撑起身子,便能将我搂入怀中,而后揉捏着我脸上的软肉,动作间全然不似他语气中的轻柔。
“瞧着我们引歌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只怕将来的样貌不比我差。”
我在他怀中皱着眉心,却偏偏不敢跟他反抗,只能躲躲闪闪地一言不发,待他尽兴之后,再作言语。
“说罢,此番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师父闭关已有数年,本是不允许人打扰,而敢不听命令的,纵观师门就只有我一人罢了。
“再过三日,便是我百年生辰了。”我满怀期许望着眼前的人,却见他笑意微微收起,敛了眉目,不曾多说什么。
于仙者而言,百年不过转瞬,鸾鸟生来仙骨,修为一定便可飞升,与凡人一年一岁更迭之次不同,身为仙族的我们,向来是百年为一转折。
自我化形的第一个百年,我本是想着师父一定会与我一同庆贺,于是不顾他尚在闭关便闯了进来,然他虽然不怪我,却也没有答应的意思。
大抵是因为闭关不可出吧......我如是安慰着自己,然而此后五百年,他从没有为我庆生。
我生在人间霜降之日,适逢秋冬两季转换,而如这一节气之名,人间此时常会降霜。我曾得见那样的肃杀之色,我问师父我初生之日是否也当如此,师父说是,却也不是。
“那一日正逢天魔两界交战最为凶险之时,天兵困于迷雾中无可寻迹,然正在此时,天地降得异象,可与日月争辉,散去魔界所设层层迷雾,引天宫避过重重险境,夺得大胜。”
我听得满心骄傲,回眸却见他神色哀戚。
那时我才知晓,我降生是凶是吉,并无定论。
自我化形第七百年人间霜降之日,师父依旧闭关未出,我也习惯了师兄师姐为我庆生,那点遗憾早便已经藏在了心底,不再期求。
“不过只是一个生辰罢了,一群人挤上去为之庆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族中有恩呢。”
“恩是没有,倒是这怨......”那尾音微微拖长,话说到一半便没了,意味不明。
我天生五感敏锐,加之说的人毫不避讳,所以即便是身后之言,我也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