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方铭琛第一次被打。
二十杖,打得他也差点去了半条命。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记忆里最深刻最鲜明的竟然不是这被杖刑的痛楚,而是乍见到自己时,父皇那双眼里的陌生。
他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儿子!还有小六,他也完全不记得!
那一天,方铭琛就知道,有些人死了,有些东西也死了。
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只有靠自己。
所以他想尽办法学习一切能学的东西,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三略六韬,无论是骑『射』,还是文章。
他也想尽办法把小六从那个阴冷吃人的皇宫里带了出来,投在方博士的门下,更进了国子监,过上了一种比起作为皇子来更像民间普通少年的生活。
只是这多年在黑暗里隐忍、压抑和观察,渐渐使得他掌握了洞察人心和本质的,这种与他的年龄严重相悖的技巧。
现在回头望,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多人潜藏在心底的意志,都如暗夜之中的篝火一般清晰,历历在目。
“二哥。”方铭睿在房门口快活地招手。屋内一盏灯火静静燃烧,照亮了一方不大却温馨的空间。方铭琛吹熄了手中的宫灯,大踏步地走向属于他和幼弟的小世界。
贺疏雁又在准点被热帕子温柔地唤醒。她很快清醒了过来,惊喜地发现自己果然一夜好眠。早晨醒来时的感受也比之前那无数个日夜都来得神清气爽。
“姑娘感觉如何?”雪鸢在一边捧来了衣物。
“很好。这薄荷果然有效。”贺疏雁欢喜道。那股清香似乎在人多的时候就逐渐消隐不见,再不复昨夜寂冥无人时的沁人心脾。
“原来姑娘也果然是这么觉得的,婢子还以为是婢子的错觉呢。”雪鸢昨夜值夜,就睡在贺疏雁拔步床的脚踏上,故此也是受益人。
“走,我们快些去把这个告诉娘亲。”这会儿贺疏雁又表现得如一个十四岁无忧无虑的少女那应该有的样子了,欢快而明朗。
而当她来到中矩院时,看到的却是自己母亲略带愁『色』的面容。虽然那个面容在见到她后『露』出了一贯的温柔慈和,但眉心间还有愁情点点,残留不去。
“娘,怎么了?有什么事烦心吗?”见了礼后,小姑娘担心地问道。
“并没有什么事。咦,雁儿今日气『色』甚好,是用了什么新脂粉吗?”江氏惊讶道。
贺疏雁见母亲有意转移话题,便也顺着方向去了,顿时便把艾太医和他送的薄荷一顿猛夸,听得江氏笑得合不拢嘴。
可故事说完后,江氏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肃了脸『色』道:“好孩子,你且说说,这艾太医为人如何?”
“为人?”贺疏雁一头雾水,自己明明在夸的是医术不是吗?“这个……女儿不知道啊,大概还可以吧?娘,女儿说的重点是医术啊医术。”
江氏闻言放松了表情,却把自己女儿拉到了怀里好一顿搓『揉』,带着一种奇妙的感情喟叹道:“一眨眼功夫,我的娇娇儿也长大了,当娘的都要开始『操』心别被哪家臭小子骗走了才好啊。”
“娘……”贺疏雁这才明白过来自家母亲的思维拐点,不由好气好笑道:“女儿还小呢,还没有考虑那些呢。”也是,自回魂以来,一直想的是前因后果,考虑的是将来的大道,可就完完全全没考虑过自己的事——是不是要嫁?又嫁与何人?对这婚姻大事,再无半点期望般,顺其自然罢了。
贺疏雁『揉』了『揉』脸,不再去想这千古难题,换了心思对自己母亲道:“娘,既然艾太医医术这么好,何不将他请来为您请个平安脉呢?”
江氏闻言失笑道:“就因为个薄荷就觉得人家医术好?雁儿,这分辨草『药』不是医家的基础么?”
“倒不是为了薄荷,而是因为他一面之下就能准确判断出女儿夜不安眠啊。”贺疏雁解释道。
“哦?”江氏却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他只凭一面?没准私底下偷偷看了你好久呢。真是没规矩,下次再看到他上门还是给打出去为好。”
“……”这思路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啊……贺疏雁无奈地垂下了肩膀,再说下去,大概自己家里就要把日后盛名满天下的神医给列为拒绝往来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