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不变,右手依旧在描摹着,痴痴地,迷离着。潋滟水眸半垂着,似笑非笑。
我看了许久,才发现,她描摹的,不过是一个男子的轮廓。
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出现在了宫殿门口,他一身太监打扮,端着金雕细刻的盘子,小心翼翼地呈着一杯酒。酒中波光潋滟,宛若凝卿的眼眸。
“皇后娘娘,皇上请奴才送来一杯酒。”尖锐的叫声唤不回她的思绪,那太监脸上闪过不耐烦,“娘娘。”
她终于意识到了来人,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笑意淡淡,有礼而疏远:“你……是皇上身边的公公?”
“正是奴才。”那太监回答得不卑不亢。
她偏过头,似是思索了片刻,笑意略微浅淡,眸子中清水光明闪烁,似笑非笑,“他……竟连一个月都等不了了吗……”
那太监不以为然,将手中的盘子放在凝卿面前,冷冷说道:“娘娘,皇上的心意,作奴才的也不清楚。”
她的手摸索着,险些碰倒了那杯酒,那太监神情微变,刚想扶住那杯酒,她的纤纤细手已经握住了小巧精致的酒杯。
“毒酒?”她念着,嘴角勾勒起了清冷淡漠的微笑,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那酒杯中晶莹的液体随着她的举动而在灯光下波光粼粼,“他以为,他说什么,我便要做什么吗?”她轻笑了一声,作势要将这酒洒在地上。
“娘娘,”那太监见状,脸色一凛,正色道,“皇上说了,您喝了这杯酒,这世上就再无定侯公,只有他的至亲弟弟。
她的睫毛轻颤,手一顿,眸光如水静静荡漾,半饷,她的嘴角扯出浅笑:“不愧是皇上。”
然后失声笑道:“可惜,这世间,本就再无定侯公。”她淡淡抬眸,带着冷冷的傲气,“他以为,他还能像对付庄家一样对付王爷吗?”
“皇后娘娘。”那太监深深施礼,道,“王爷为了你,已经准备反叛。”
凝卿笑意略冷:“你……再说一遍。”
那太监轻叹口气,道,“娘娘,王爷一旦反叛,无论成败,他都再无可能变为王爷。”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继续说:“手足相残,庄家存亡,全部取决于你。”
“呵呵,皇上,高估凝卿了。”她虽是这么说着,手却紧紧地握住了酒杯,面色惨白。
方才的云淡风轻,早已消失殆尽。
那太监替她举起酒杯,送到她唇边,淡淡道:“这不是高估,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的赌,赌您,不会毁了王爷的一生。”
她的凄惶与无助,只有一瞬间。她眸光淡淡,嘴角扯出了绝美的笑容,凄冷绝艳,闭上眼依言饮下了那杯酒。
那太监始终静立在一旁,见状,再次深深施礼,一甩手中的拂尘,态度甚是谦恭:“那奴才,先行告退。”
“皇上在哪?”她突然抬起眼眸,淡淡问道,碎发落在她的发间,平白添了些许的凄美。
迟疑了许久,那太监道道:“和如妃在您原来的宫殿。”
她的手轻颤,笑意惨淡:“……皇后的……宫殿?”
“娘娘,”那太监于心不忍,淡淡地劝道,“您不必再执着了。您就是丞相千金又如何,对于皇上而言,最值得珍重的是他儿时的青梅竹马。”
“你……说什么?”她声音微颤,空茫的眸子定定地对着那太监,冷风吹拂起她的黑发,一时间,她脸色惨白如画。
那太监一惊,急急退了一步,稳定心神:“皇上与如妃娘娘,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同为是师兄妹,感情甚佳。娘娘,您的确风华绝代,只可惜,晚了一步遇见皇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喃喃自语,声音越发轻柔,越发凄惨,“呵呵,竟然……是这样。”
那太监摇了摇头,再次施了礼,向门外退去。
凝卿缓缓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前走,她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神色空茫、无助。
忽然,她被椅子绊倒,跌坐在地,挣扎着爬起,又被椅子带到。
我在一旁看着心急,又想到这是已成定局的往事,心下凄然。
她跌坐在地上,右手撑在地面上,乌黑的发丝凌乱,裙摆纠缠在椅子与椅子的夹缝间。她低垂着头,唇色妖娆,细碎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神情,教人看不清。
直到一滴、两滴,泪水溅落在地面,我方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凝卿这一生……究竟得到了什么……”
你本可以得到一切,只是阴差阳错,什么都没得到。我心中呢喃。
她似乎在疼痛,脸色惨白,全身收缩起来,她将脸埋在手臂间,口中低语呢喃着,“洛玄,洛玄……”她的手试图在黑夜中抓住什么,触摸到的却只有冰冷的地面,她的手不住地向前,向前。
这一生,也许只有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只念着那个人。
这一世,也许只有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值得爱的是谁。
她高贵了一生,骄傲了一世,唯独此刻,不管多狼狈,都只想见那一个人。
然而,到最后,她全身的力气都消散,这偌大的宫殿,她的凤冠还放在角落里,却只剩下她一个人趴在地面上,再无声息。
她死得凄惨绝艳,最后一刻,她依旧美得倾国倾城。但她离去,孑然一身。空茫的世界,只有她孤身一人。
这世上,从此,再无庄凝卿。
“哈哈,哈哈……”徐公子仰头笑了起来,笑到最后,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避开了视线,不去看他眼中蓄满的泪水。
我淡淡地说道:“阿玄,凝卿爱你,她虽从未说出口,但她,从很早很早起就爱上了你。”
我静静地望向了他:“你可知,凝卿至死最放心不下的是谁?”
“谁?”他声音沙哑。
我缓缓地说道:“殿下徐夜溟。”
他的浑身一震,看向了我。他的眸光闪烁,震惊之色,不言而喻。
我的嘴角缓缓勾勒出薄凉的清冷笑意:“阿玄,徐夜溟,是凝卿的儿子。”
他望了我许久,忽而笑了起来,他温和的笑意充满了酸涩:“是啊,我早该在你把他交给我的那刻就想到了。”
“当年徐洛飒随时随地会伤害凝卿腹中的孩子。我用上古禁术将他引入10岁孩童的身体,让他在万枯殿经受磨练,只是想保他一命。却从未想到,凝卿之子聪慧过人,不过是2年的地狱生涯,已经知晓世事。”
徐公子如沐春风地一笑:“她一向聪慧,这是情理之中。”
“阿玄。”我淡淡地说道,“你也一向聪慧,那你可知,我们将他交给你的用意。”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眸光微闪:“我……知道了。”
我的睫毛轻轻颤动,我半阖起眼眸,唇畔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我转身,裙摆如蝶翼般翩飞,墨黑色的长发衬得肌肤越发盈白。
“倾儿。”徐公子温和的嗓音,如清风拂过我的面容。
我停住了向外走去的脚步。
我侧过头,清浅的眸光倒映出了他秀美的面容,我的嘴角轻轻勾勒出了清浅的笑意,柔声说道:“阿玄,好好活着。”
他亦如当日那个遥遥举杯的男子,嘴角噙着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缓缓地点了点头。
暖暖融融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恍然如梦。
我知他,一言九鼎。
原来,一转眼,已经过去了数年。
我微微笑了笑,转身迈出了房门。
走出门的一瞬间,是谁低低叹息了一声,那声叹息,从心底的深处溢出,袅袅如青烟笼罩着我。
阿玄,再见。
---我与端木郡主再度马不停蹄地赶回岳州。
我想起了墨痕,他衣袂翩飞,独立于山崖上,看着云雾翻腾,神情清冷,飘渺似仙,仿佛随时随地会乘风而去。
他回头微微笑道:“诩儿,你去吧。这是你的劫。”
这是我的劫?为什么,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徐公子,而是另外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心头萦绕。
“吁。”端木郡主勒住了缰绳,示意我们停下,她座下的那匹马打了个响鼻,而她一直侧耳倾听着。
我静静地等待着她,一边看向了四周的情形,空旷的山谷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骑着马。
出了这个山谷,我们就能到达岳州。
“你贵为凤栖国的郡主、贵妃,却潜伏在小公子的身边,必然对于两国的情势了如指掌。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岳州,究竟是谁在搞鬼。”
端木郡主沉吟片刻,说道:“我奉命行事,近几个月一直护在你的左右,知道的并不比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