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的名字,叫优昙婆罗树。
她缓缓地走过去,站在这棵优昙婆罗树的旁边,静静地仰头,看着茂密的枝叶。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这棵优昙婆罗树,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还生草”。
那一年,她被阎君拘了魂,本体便落在这里,年深日久,没了魂魄的“还生草”长成了这株大树。
后来,有一世,她进迷神谷采药,无意中发现这株大树的花可以解百毒,于是便留下一部手紥。
她从靴筒里拿出一把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然后,将流血的手掌印上这株大树。
忽然间,她觉得天地仿佛都在她的心中,灵台一片清明。
一股异香扑鼻。
她蓦地扬起头,惊喜地发现,原本一片翠绿的枝头,忽然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那些花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大小,一朵又一朵,密密麻麻地挂在树枝上。
微风起,浓烈的异香弥漫至山谷的每一处。
在那百世情劫中,每一世,她都无法活过二十五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但是这一世,她不想死在荒野中。
她想死在这株优昙婆罗树旁边,想死在自己的本体身边。
或许,她想,自己可以变回那一株无忧无虑的还生草,可以变回小妖,再也不受那生生世世的轮回之苦。
她想继续修行,想位列仙班,从此再也不必为情所困,为情所扰。
“陌儿……”
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轻轻地唤她的名字,熟悉的嗓音,让她的身子本能地僵在那里。
眼泪流下来,她做梦都想不到,此生此世,她还能有机会再听到这个声音。
但她却没有转身。
她没有勇气再面对身后的男子。
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走到她的身后,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人离她那么近,近到他只需要伸出手,便可以将她拥进怀中。
“小妖……”他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称呼。
他说:“我们以后都留在这里,再也不要离开吧!”
“那一天,晓蝶是来找我要和离书的!”
“对不起,我骗了你!”
“三生曾经跟我说过,你和我在一起,会被我害死。”
“我以为,我和晓蝶演一场戏,把你逼走,我就可以放下心。可是我错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可是等我想通,要去找你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你。”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我害死了,那么,我会陪你一起死!”
“情劫的诅咒不破,我永远陪你在世间轮回。”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曲陌,我爱你!”·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紫衣的女子站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面前身着华丽衣袍的男子,她的眸子极美,潋滟水眸却失去了光泽,毫无聚焦,只有微冷的语气带着愤怒的颤栗。
“你!”那男子盛怒,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女子的脖子,他嘴角的冷酷残忍,全然模糊了他柔和的眉目,嗜血的残阳,给他的面目带上明暗的对比。“凝卿,你以为有他在,朕就奈何不了你吗?”
她的嘴角扯起了淡漠的笑意,眼眸半垂,遮掩住了一瞬即逝的绝望与凄然,仰头,微微笑着,语气中带了点讥诮:“殿下,你不敢。”
轻飘飘的话语后,那男子果然脸色大变,将她狠狠丢在地上,嫌恶地远远地看着她:“凝卿,她若有半点不测,朕会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说完,他甩手径直离去。
跌坐在地上的女子,水眸半敛,盈盈的泪光,只化作淡淡的苦笑,一丝丝地蔓延至嘴角。
她的手抚摸上了小腹,喃喃地说道:“连同……我腹中,你的骨肉吗?”
一个白色身影款款从帷幕后走出,她轻纱遮面,遮不住绝代芳华,她的眸光似悲非悲,静静地凝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子,朱唇轻启,柔声问道:“凝卿,你可是做出了决定?”
地上的女子没有抬头,轻咳着,笑出了声音:“我的孩子……交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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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手疼痛难耐,我仔细地看了看,伤口一点点蔓延到了手臂的位置。
大脑有些发昏,我晕晕乎乎地,又睡了过去。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我们把饭带回来了。”
迷迷糊糊中,一只黑黑的小手把我扶了起来。
“……小黑?”我极力睁开眼睛,果然看到那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灿烂地笑着望着我。
“看你高兴的。有什么好事吗?”我勉力坐起,小心翼翼避免牵动身上的伤口。
自从一个月前,莫名地来到了不熟悉的地方,我就遍体鳞伤,记忆像缺失了大片,幸好有小黑救助。
这个自小流浪以乞讨为生得孩子,只是因为得到一碗剩饭,就可以高兴得欢天喜地。
虽然没有太大的疑问,但看到孩子天真灿烂的笑颜,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这个这个。”他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放到我面前。
“这是……”一支金簪。
做工精美,雍容华贵。
“小黑……你哪里捡来的?”
“后门。一定是菩萨保佑,要仙女姐姐快点好起来。”他笑得纯真无邪。
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安慢慢地在心里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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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漫天燃烧。
我想冲出去,然而,尚未复原的身体,丝毫也动弹不得。
我看到了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用芊芊细手把玩着那支金簪,嘴角似笑非笑,柔柔的目光却是泛着冰寒。
在她眼里,乞丐们,大概什么也算不上。
沉睡着的小黑和其他孩子们,被火蛇卷了进去,我想张开口大喊,可是那些徘徊在周边、拿着长剑的黑衣剑客们,让我觉得希望渺茫。
火蛇一点点向我袭来,我晕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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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茫中醒来时,有一双眸子定定地凝视着自己,幽深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你是?……”沉默了片刻,我浅浅一笑,但是却气若游丝。
那玉面如冠的青衣少年,面容俊秀,意气风发,却是目光冰冷。他淡漠的眼神扫过我苍白的容颜,反而问道:“你是谁?”
我瞧他锦衣玉袍,想到那漫天的大火,以及那个衣着华丽的黑衣女子,盈盈笑道:“我叫诩儿,多谢小公子的救命之恩。”
他神情淡漠,冷冷地说道:“你不用感谢我,我救你,自然有我的原因。”
我略微讶然,就听到他后面的一句:“你要是想替你的朋友们报仇,就替我做事。”
就在他冷漠地离开后,我闭上眼睛,轻薄的嘴角勾勒起同样淡漠的笑意。
报仇……他说对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小黑他们,报仇。
我的伤势很是严重,休息了十天半个月后才稍稍好转。
我装扮成了那位小公子身边的丫鬟,衣着普通,一路随着他们前往扬州。
听一路的随从们提起,扬州是帝王之都。
这几天,我没有再遇见过那位小公子,只是隐约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端倪,那位小公子必然是达官贵人出身,我不清楚他为何会救我,但我期待着,他能助我一臂之力,找到那个黑衣女子!
“诩儿,你瞧瞧自己,脏不溜秋的,快点去洗个脸,不然不让你上马车。”年龄稍显大的那位女子对我叫嚷着,我笑盈盈地应着,往河边走去。
我向河边走去,果不其然,在河的倒影中,看到了满脸泥垢的自己。
我连忙掬起水,往自己的脸上洒。就在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时,我下意识地闭起眼睛,与此同时,谁的手拉住了我的左手臂。
谁?是场闹剧?是个玩笑?
几个念头在我的大脑里旋转,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那只手就用力将我往一个方向带去。
而那个方向……分明是水中。
水与我接触的刹那间,就呛住了我,我试图睁大眼,但水的阻力,让我无能为力。
我挣扎着,想摆脱手上的力道。一边,暗示自己,不要怕,在水里睁开眼睛没问题的。
可我真的不是很识水性。
我心下悲戚。胡乱地挣扎着。
好不容易,可以一鼓作气睁开眼,我急忙试图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眼前是放大了的一张脸,带着凄凄冷冷的诡异的笑容。但是这不是拉我的人,拉我的人,是一只小小的孩子,就是往日里爱和我开玩笑的某个孩子。他分外得意地试图把我往水里带,全然没有注意到我面前诡异的女人。那女人的黑色头发在水中像水草一样,柔弱无力地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