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东宫谋逆一案,倒是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来,德妃娘娘畏罪自戕,临终前将所行之事一一禀明了圣上,其中便有穆家的案子。原来当年,正是德妃娘娘见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恐怕生下嫡子,便买通了太医院的刘院判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将能让人滑胎的红花添入穆老太爷开的保胎药中,正巧惠贵人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这药便由毫不知情的惠贵人一勺勺喂入了皇后口中。
“后来皇后娘娘果然腹痛滑胎,还落下了病根,再不能生育。圣上大怒,穆老太爷被赐死,刘院判便成了太医院的院使,此后这太医院竟成了德妃娘娘一人的太医院,后宫妃嫔虽不言语,却都万分小心谨慎,才能保住腹中的胎儿。
“早逝的二皇子、三皇子便与德妃娘娘不无关系。如今太子的生母,贤妃娘娘,便是直等到腹中胎儿足了三个月之后,才告知圣上,后又行事万分低调,才安稳的将太子生了下来。惠贵人那时正值圣宠,不想受到此事牵连,便被打入冷宫,直到薨逝也没有出了冷宫之门。
“圣上得知德妃娘娘的行径,心中又气又悔,再加上连日操劳,没几日便病倒了。如今圣上已经下旨宽恕了穆家,也将太医院的刘院使赐死,这太医院院使一职已经封给了穆家大老爷穆齐。
“穆家已经启程从西北出发,估计下个月便能到都城。心儿便能见到她外祖母一家,也能稍许安抚她想念亲人之苦。
“我沈青正一世,自诩做事从未愧对于人,更不为情所困。可如今看来,为父不仅愧对于心儿的母亲,更愧对于你们的母亲,也愧对于你们、愧对于心儿。为父素日只教你们用心读书,不要被儿女之事所拖累,然而为父,才是真正困于儿女之情不能自持。”
沈青正讲完这番话,便垂下头不再望着三人,只紧闭着双唇,不再开口。
二爷沈仲彦呆呆地望着他,仍不愿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
。半晌,他才略回过神来,喃喃问道:“父亲方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夹杂着从未有过的苦涩。
沈青正抬起头,看到他眼底的悲凉,轻轻点了点头。
沈仲彦见他点了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忽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胸口泛起的酸涩直冲入喉中,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沈伯彦见状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抚他的背,可刚碰到他,便被他用力甩了开来,众人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抬脚夺门而去。
沈伯彦抬眼望了望沈青正和陆氏,陆氏有些焦急地望着他,而沈青正则忙朝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沈伯彦会意,便也随着追了出去。
厅内便只留了沈青正、陆氏夫妇。
沈青正望向陆氏,她面色凝重,垂着眼呆呆地望着地砖,眼角仍有泪痕。沈青正抬手握了她的手,当他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手不再是那么温润柔软,眼角也爬上丝丝细纹,曾经光洁红润的皮肤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沈青正轻轻叹了口气,说:“夫人,我知道你心中怨我,你心里有什么话,便都讲出来吧。”
陆氏摇了摇头,望向他,眼泪又涌了上来,说:“妾身嫁入沈家二十一年,心中爱你敬你,常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像旁的夫人们一样,整日担心夫君纳妾、宠偏房,即便是蔡姨娘,也是妾身自己做主硬送到老爷房里的。妾身虽知道穆家与沈家的交情,也知道老爷与她二人订过婚,可却没想到,老爷心中仍然惦念着她。”
说到这里,陆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沈青正心中不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半晌,她才止了哭,说道:“妾身气得倒不是这个,梨苏妹妹她毕竟是没了的人。妾身是气老爷将心儿的事情瞒着妾身,妾身在老爷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难道老爷竟以为妾身连梨苏妹妹的孩子也容不下?”
沈青正轻抚着她的背,柔声说:“夫人,我并无此意。你我成亲二十余载,夫妻和顺,我深知夫人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心儿她是罪臣之后,我若将她的事情说与你听,岂不是害得夫人也担惊受怕?夫人日日为沈府操劳,我实在不忍再为此事让夫人夜不能寐。”
陆氏仍有些悲戚地说:“事到如今,老爷不得已才和盘托出,若不是今日之事,恐怕老爷要一直将此事隐瞒下去了。”
沈青直摇摇头,说:“即便不是今日,我也会向夫人说明一切。穆家沉冤昭雪,不日便回到都城中,心儿迟早也会知道她的身份。再者,去年夫人那场病来得急,我私下问过了下人们,知道夫人是在梨香园瞧到了什么东西,后来我寻到了那张陈年的庚帖,便明白了夫人的心结所在。心中便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下去。可不想弹指之间又是一年,今日才将实情告诉夫人。”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是我不对在先,才让夫人伤心,我沈青正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夫人,再有,便是梨苏与心儿母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