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口正好尚宝监新进贡一批字画,楚昂就叫内务司送了一部分去宁寿宫。
太子东宫冷寂了五年,这是皇帝的第一次关照。那东筒子南尽头一道履顺门多少年不见人影子,忽然间便又动静了起来,先是院当中把雷雨打歪的树杆扶正了,再过二天,又见工人“吭呛吭呛”爬上了失修的瓦檐。后宫中便有声音起来,说皇四子这次回京必要径自住进宁寿宫,东宫复立皇储不远了。
陆梨是在八月十八那天,收到小路子过来知会的消息,叫她收拾收拾回芜花殿,她就知道楚邹要回来了。
“啊呃~”秋日的阳光打着窗子,小天佑在床上自言自语戏耍着。
陆梨给他摇晃大肚子的布袋罗汉,问他:“小屁孩儿,爹爹要回来了,我的小柚子想不想爹爹呀~”
他也听不懂爹爹是什么,就只是盯着陆梨看。看他的娘亲这样美,声音亦这样温柔,他就开心不已,把两条小胖腿踢腾得可欢畅。
快满四个月了,已经会自己无意识地喊出一两声“哒、哒”。小手儿抓着罗汉,知道一个个推着玩。
那罗汉也是陆梨从楚邹的废宫里偷来的,隔壁皇十二子没有一样玩具不金贵,可重金买不到牙刀公子的一个小木雕。自从去岁九月楚邹出宫起,宫外牙刀公子的雕刻便好像绝了笔,谁人知那公子就是小天佑的爹呀。
陆梨想,她要是没有仇压在楚邹的身上叫他报,她就跟小时候一样黏糊他,非叫他把这世上所有的好,都用来疼她们母子两个。
看小天佑咧嘴儿笑着,忽然愣了一愣,又迅速地踢腾起来。她就知道他偷屙粑粑了,果然抱起来屁股下面就是一团湿。
一边解开尿布一边说:“近阵子的羊奶不知怎么了,吃得总拉稀。不害臊哩,看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给掖了块白布垫子,叫吴爸爸帮着兜一下,自己出去拿清水与尿布。
那厢李嬷嬷正在给陆梨拾掇包袱,吴全有相当乐意地接过来抱住。兜着粉嘟嘟的小屁股,应道:“说是下过一场秋雨,地气凉了。瞧这胖的,该饿上两顿结实结实。”
他生得像一条长蚂蚱,那耸突的瘦脸上却满目慈爱,小天佑也喜欢他,总是伸长小手想往他的肩头上爬。
这习惯也是吴全有给惯出来的,每次抱着小东西躺靠在摇椅上,都让他趴着自己胸膛睡。小天佑便手短脚肥的挂在他怀里,拍他的脸,扣他的嘴皮子。
陆梨嗔道:“吴爸爸别搭理他,欺负你玩,逮着你好脾气不凶他,一会儿又该屙你身上了。”
尿也专挑着在吴全有衣袍上屙,从来不敢尿在李嬷嬷这里。和楚邹一样,心思跟明镜儿似的,晓得谁好拿捏谁不敢侵犯。忽而抱着抱着,兜起来胸前就一片湿漉,两只虎虎的小雀雀上还挂着尿滴子。
吴全有也舍不得打他,人老了锐气也磨平了,开始贪宠新生的小性命。换作当年三十来岁的时候,那时陆梨尿湿他枕头,他可是恨不得拧掉她脖子的。
四个月就想出去了,抱到后院晒太阳,便直往前院扑。就跟陆梨小时候一样,才学会颤巍巍地站起来,就想攀着台阶往门边上去,当年可没少把陆安海吓得心惊胆战,生怕忽然一个没留神就跑出去被人发现。
吴全有说:“再大点该关不住了。真不该把你生在这宫墙下,遇了这么一个劫数。”
陆梨不说话,只含着下巴把小天佑兜过来,洗了屁股换了身小衣裳。吴全有便知闺女心里还是惦着楚邹,打小被那臭小子迷得回不了头,好的坏的都是她的宝。嘴上虽这样恼,到底因着孩子的讨喜,对楚邹也不那么冷蔑了。
第一次分开,看陆梨出去后消失几天不回来,这一次好像明白过来了。虽然很缠陆梨,但是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闹了一下,就主动朝李嬷嬷伸过去讨抱了。
和楚邹小时候一样,心思若明镜,知道留不住的便假装不留。一如当年刚进宫想娘,嘴上却不说。
院子里李嬷嬷晃着他的手,哄他说:“梨子娘要去给天佑买糖吃咯,快给娘亲挥挥手。”
他撅着胖胖的小屁股不看她,只是一个人“卟、卟”的自言自语着。
怕要哭了,陆梨便头一低,挎着包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