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苏晏后话道出,平乐王似如未闻,漫不经心的再度出声,“陈将军那里可准备好了?最多半日功夫,燕王荀王之人,便可对城外溃散的藩王之兵来个痛打落水狗了。待燕王荀王攻入京都城并与黄晨之军杠上,那时,陈将军便该率军行动了。”
苏晏急忙噎住后话,沉默一番,紧着嗓子道:“陈将军那里,今日在下会亲自去沟通,王爷放心。”
“蛰伏多年,所有成败在此一举。叶嫤以命为本王博得胜利,本王,又怎能轻易让她失望。且这么多年的布局,如今便是验收结果之际,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允有任何闪失。”
这话,他说得极其认真,也极其的厚重与阴沉。甚至明明他已是杂事缠身,且如今紧要关头,他竟仍是如此的从容平静,让人一时之间摸不清他的心境,猜不透他的情绪。
然而苏晏却将他第一句话听得格外的认真,也猝不及防一怔,心神骤变。
这么多年,自家王爷也一直都在为他自己而活,为他自己而争取,而今,所有成败在此一举,他竟能说叶嫤为他以命相搏,他不能轻易让她失望。
他的成败,竟然,会如此难得的将叶嫤挂了钩,这是否也在意味着,他早已将自家王妃视作了共进退的人,亦或是,患难与共的……夫妻?
苏晏面色微变,随即强行按捺心绪,仅是再度朝自家王爷宽慰一句,便敛神下来,稍稍转了话题:“王爷这两日连续出宫,可有让人发觉?”
“太后逝世,本王承受不住打击,悲伤过度,致使旧病复发,性命危在旦夕,那人想要登基为王,自然不会在这时候专程来触本王这病入膏肓之人的霉头。”平乐王淡然回话。
苏晏仔细将他这话听入耳里,心中有数,兀自点头,则是这时,平乐王似是没什么心情再多说,仅开口将他挥退。
苏晏不敢耽搁,转身退出屋去。
平乐王满面冷冽,双眼深沉而又发颤,待在原地呆坐许久,才稍稍起身朝长案行去,亲自抬手研磨,握笔而心乱绘画。
他思绪仍旧在飘远,整个人都在出着神。
却待许久,他才终于从那些乱事的缠绕之中回神过来,下意识定睛一望,才见纸上竟无知无觉毫无意识的绘出了一人。
而那人,脸颊瘦削,发丝微挽,虽不够倾城倾国,更也是绝世美人,但她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眼中仿佛积满了狡黠聪慧的光芒,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待将画上的人看清,他目光蓦地一颤,连带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慕容景此生也曾为另一女子绘过画,但却从来未曾如这般这样竟能在失神之间无知无觉的将那女子绘画出来。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历来沉稳而又强大的内心,竟也逐渐的开始极为难得的摇曳。
直至半晌,他才像是接受了画上这一切,染血的手指缓缓探上画上之人的脸,仔细摩挲,待片刻后,画纸上的人竟被他的鲜血彻底染透,他这才眉头一皱,突然勾唇而笑,笑容怅惘而又复杂,低声道:“本王都未亲自放你走,你怎有胆子独自去阎罗殿呢,是吧?……叶嫤。”
日头越发上扬,不久,正午已至。
城外的几位藩王与许明渊一道呆了许久,都未想出任何折中之法,却是不待许明渊与藩王亲自入宫将此事禀报东宫,东宫已是从侧面听说了昨夜营地失火之事,甚至大昭太子震怒,差御林军过来提前传话,明着让许明渊与几位藩王好生迎架,而后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藩王自然知晓太子怒了,几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许明渊大吸几口气,终是想出一个应对太子的法子来了,未料太子还未来,营中之人竟纷纷出现腹痛乏力之症。
那症状并非太过强烈,但也让所有兵卫纷纷皱眉,似是有些难以忍受。
许明渊顿觉事态诡异,面色紧得更是厉害,心神越发凌乱不堪,只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即刻前去为好几个兵卫把脉,只觉脉象异常,像是中了什么毒,转而又联想到昨夜兵卫大肆饮酒之事,再度怒不可遏。
此际,他也顾不得在场的几个藩王了,阴冷着嗓子道:“在下出去一趟!”
藩王们顿时着急,开口便唤,“太子都快来了,世子爷这是要急着去哪儿?”不接驾吗?
许明渊脚步极快,脊背挺得笔直,满身卷着凛冽的冷气,头也不回的道:“在下定会在太子抵达前归来,诸位放心。”
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他已靠近了不远处的一匹烈马,策马而远。
待得半晌,烈马抵达了一处略微破败的小院,院子前后却又兵卫把守,眼见苏晏来,几名兵卫顿时松了警惕,弯身朝许明渊一拜。
许明渊直接策马入得院门,随即极为干脆的弃马而前,待靠近院子的主屋后,他一把将主屋的屋门踢开,满身冷气的往前,而后抬手将屋中柜子的柜门陡然打开。
瞬时,柜内的人没了柜门的倚靠,整个人跌出柜来。
楚凌轩双目含着刀光与寒色,虽稍稍皱了眉头,心中略是有些怜惜,但又忆起那几件棘手之事,再度怒从心来,此际也顾不得怜惜,他当即蹲身下来,修长的手指一把扣住地上之人的脖子,怒喝,“你还对兵卫的酒下毒了?何时下的毒?又是谁给你的毒?是裴楠襄还是平乐王?”
昨夜之酒,纷纷被焚,他要亲自验证那些酒水是否有毒已无可能,但凭他揣度,他如今百分之百笃定兵卫们突然出现中毒之症定是那些酒水所致。
他情绪大翻发涌,抑制不住的朝地上之人接连怒问。
然而地上之人却从容而笑,那笑容在她那瘦削的脸上竟显得格外的灿然明媚,仿佛如同当初他与她恩爱两合,携手游街之际的明媚模样。
他突然被她这笑容惹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恍惚。
曾还记得,当初她在叶府举步维艰,生活压抑,她的所有灿烂笑容,都是仅对他许明渊一人表露,他甚至还忍不住几番赞过她的笑,忍不住几番动容的将她搂入怀里,轻声道:“嫤儿莫要在外面对我这般笑。”
她仰着头看他,纯然诧异的问:“为何?”
他有些别扭的将目光挪开,“我不想让外人瞧见你这般笑。”
记得这话道出,她竟开始温柔的调侃他,说她叶嫤本是卑微之人,容貌也非上乘,也只有他许明渊会喜欢她,在意她的笑。
他当时也一次次的将她这话听进去了,也一直觉得,是啊,他的嫤儿这般低调,这般的面黄肌瘦,这世上怕也没男人能和他抢她了吧,也没人能将她真正从他身边抢走吧。
可他全然不曾料到,那时,虽的确是没人和他抢她,只可惜她却自己主动去请婚嫁入平乐王府而飞走了,而今,也的确没人和他抢她,而是那些突然出现的男子根本没将他许明渊放入眼里,根本从未想过与他许明渊抢,而是要极其干脆的蛊惑甚至夺得她的心。
越想,心口越发紧烈与压抑。
却是这时,地上之人再度咯咯的笑出声来,“我哪有能耐在你们的酒里下毒,你们的酒不都是太子亲自差人运来的么,我与车夫人单力薄,岂有本事在太子重兵护送之下的酒里下毒?是你许明渊对太子太过愚忠太过信任,还是愚昧无脑的高估我叶嫤的本事?”
许明渊蓦地回神过来,满目起伏的将叶嫤凝着。
叶嫤趁热打铁,继续道:“太子本就为君不仁,他能对一直扶持他的皇帝下手,便证明他绝对是过河拆桥之人。你许明渊一直跟在他身边,知晓了他太多秘密,你怎就不想想那多疑的大昭太子对你也生了防备,有意以此为为借口来放倒你汾阳王府?呵,他那多疑且狠烈的性子,你不是最该了解?”
许明渊紧着嗓子道:“不可能!便是太子要对付我汾阳王府,也绝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对藩王大军下毒,他还未真正登基,藩王之军还有用,他岂会动藩王之军。”
眼见许明渊如此纠结与烦躁,她心头极是满意,忍不住继续添油加醋的道:“你怎就这般信太子?连我都知这世上有慢性之毒,万一太子先对大军下慢性之毒,待过河拆桥的将你汾阳王府扳倒之后,再及时给大军解药呢?这一来一回的下毒与解毒,对太子可无任何坏处。”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再者,我若有机会对藩王大军下毒,凭我如今之性,又岂会下慢性之毒?我一定会心狠手辣下剧毒,让那些大军昨夜就即刻毙命才是。呵,如此手段,才配得上我的蛇蝎心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