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被墨染这一番不停歇的话堵得一惊,细细思量后更觉受不住,许久未说话,抬手去摸茶碗,摸了个空。恍然想起来,她面前并无桌几,哪里能摸到茶呢?
墨染观察着苏夫人的神色,眼中不由转了泪光,小心地开口:“母亲,染儿......我......”
苏夫人亦是缓了语气:“侯府根基不会动,你说的也没错,可人都有私心,母亲不想你成为别人斗狠致胜的棋子。如果是这样,我何须这么多年不争不抢?染儿,你只求持身正,日后自然有好日子过,好好的大道不走,为何要到小巷里争?争得又是什么?家族是兴是灭,不是你一个人出力,便能定的。何况你这力,也未必用到了正地方。”
男子读书仕途,女子看账管家,内外一心,夫妇不疑,兄弟和睦,姊妹一心,主仆有序,一家方兴;夫妇多子皆成材,外嫁之女无后虑,子侄纯孝不逾矩,三代内无狂妄之徒,无目光短浅之辈,一族方兴。这些,绝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谋的,即便墨染殚精竭虑,披肝沥胆,也做不到。
苏夫人心疼地看着墨染,怜惜道:“你小小年纪,身子又瘦弱,我总担心你撑不住,这时又操心什么家族,你吃得消吗?”
苏夫人心中还有另一番话,却没有说出口。人情是整个佑安院欠的,可是怎么还呢?一举一动牵扯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两个孩子,她不能不小心,不得不欠这份情,若是这“私心”该遭天谴,就报应在她一个人身上吧。
墨染一瞬泪莹眼眶,脸微红发烫,握着苏夫人的手,珠泪滚滚而下,滴湿了苏夫人的衣袖。
苏夫人轻抚墨染脊背,温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郡主府女学有人欺负你?你四婶婶说了什么?你大伯母说了什么?”
苏夫人越想越多,心内忧急,唯恐墨染被人欺负,立时就要去套一个公道。
墨染低着头,手撑在苏夫人胳膊上,哭得嗓音轻细“母亲,凡予天下太平者,必以战止战,不经一番厮杀,生灵只会更遭涂炭。我不是男儿,兵法道理只知皮毛。母亲,母亲,我......不想......不想和二姐姐一样。二姐姐才貌双绝,阳夏城中人人称赞,她为家族至此,我......略尽绵薄之力,也是想避开,恐有一日......”
墨染心中霎时乱了,本是坚决如铁的心意,匪石不转地下了决心,可此时一想,又变得稀里糊涂了。她确实没有林墨衡的决绝,志气不高,眼界不够,智谋也不那么高明,似乎无一可取之处,就算一生光景用尽,也赶不上林墨衡。
可是她很想很想站到林墨衡身后,张开身上的披风,略挡风霜,就如少时林墨衡站在她身前,为她挡风那般,殊不知,那时她也为林墨衡挡住了身后的漫漫飞雪。
可这些墨染都说不出来,这些想法缠在心头,一团乱麻,她所起的不过是微末作用,二姐姐让别人来做也是一样的。说是为了家族,终究也掺了私心。葛眉筱是墨染眼中一根刺,时时刺着墨染不舒服,有葛眉筱在,便掣肘颇多,墨染不得不时时小心翼翼,墨染当然想更顺心一些。
诸多想法杂在墨染心中,一时令她如吞黄连,格外涩苦,泪眼朦胧,抬眸问苏夫人:“母亲,我......不想为局所限,与其别人牵着走,不如主动走几步,我做错了吗?”
苏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如重锤击敲,一时开了七窍,忽觉数年如梦,竟白白耗费了光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