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惊蛰,动植复苏。镂雕朱漆的小窗外,梅枝舒展,花绽红黄。玉兰枝上,青鸟欢鸣,捉对成双,已是春意盎然时候。
新婚不久的婉华公主,眉眼之间荡漾着幸福的笑靥,正对镜梳妆。镜中的美人云髻高绾,靥辅承权。玲珑如玉雕的小鼻梁,舒缓而自然,挺拔而流畅。
那个身形伟岸,气质轩朗的武状元,发如青霜,剑眉飞扬。丹唇微笑,星目含情,正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盈握纤腰,贴着她的耳边,仿佛在悄悄倾诉着别后的相思情话。
她沉浸在与夫婿之间无限的遐思里,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笑一嗔,他的点点滴滴,宛然春风化雨,丝丝缠绵,滥觞了甜蜜的回忆。
等他凯旋而归,与他温柔以对;等他别后团圆,与他岁岁年年。等他耳鬓厮磨,与他兰桂芬芳。她以为,从青丝到白头,早已注定相守一生。
可是,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她倾心爱恋的武状元,那个高大轩朗,剑眉飞扬,星目含情的凌绍伯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有人说伤心至极的人没有眼泪。婉华的泪滴在心上,合着泣血的悲酸,合着亘古的哀恸,合着曾经的山盟海誓,渐渐凝结在三生石畔,化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玉雕冰花。
富丽堂皇的状元府,三月前大婚喜庆的旖旎风光,还没有完全褪去。
她面无表情,缓缓打量着喜床上龙凤呈祥的大红绣缎,镶着子孙万代流苏边的双喜字二人枕。婉华公主只觉万念俱灰,心如止水。
撤下百鸟朝凤云霞五色云纹大婚服,换上一袭玉兰白拖尾拽地长裙,她默默走出状元府邸。
一弯残月,将婉华公主妙曼的身姿,长长地拖在洁白的御街上。
回首,廊柱上挂着一对猩红宫灯的状元府大门。她怅然驻足,仿佛是向她曾经深深爱恋的夫婿凌绍伯,作了最后一次长情的吻别。
如钩的残月刹那间隠向云端,乌云翻滚,天地惨愁。从那九天之上,飘下鹅毛大雪,恰似杨柳飞花,扯棉裹絮。天地之间,霎时银装素裹。金陵街头连绵鳞次的楼肆,错落有致的矮乔高树,远处的山川河流,长街小路,瞬间淹没在这片粉妆玉彻的婆娑世界里。
京国二月的夜雪,淹没了她一袭银衫飒飒的婀娜身姿,也带走了她一怀生离死别的哀,。
有人说,她死于这场风雪里,也有人说,她或许归隐了佛门,了此残生去也。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四皇妹婉华公主的影子。
王爷兰成脸上挂着泪珠,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书房里一片压抑的静寂,只听得王妃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许久,许久。鸿阁老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那,是说凌状元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没有人知道。”
“那,王爷您赠予凌状元的那枚紫玉,究竟落向何处呢?还是湮灭于那场战争的荒丘孤冢?”
“也没有人知道。”
又是长长的叹息和沉默。
“王爷,王妃。有句话,不知老臣当不当讲。”
兰成想也没想,开口回道:“鸿阁老,我们知道您要说什么。可是,二十年来,我内心深处,始终放不下凌状元和他新婚不久的夫人婉华四皇妹。他们的境遇太凄惨,让我太揪心。要不然,我家心怡,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这般光景。”
“小公子李慕白毕竟与心怡郡主,两情相悦呀。如今郡主已是怀有身孕,我们两家都拖不起!”
如此一来二去,时间拖延既久。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尚书府那边久不见鸿阁老归来,料定大事不妙,也许真的不是,象他当初想象的那般简单。于是李云阁当机立断,就用三尺棕绳捆了小公子,偕同夫人柳氏一起来到了城王府。
小公子倒捆着双臂,进得门来,二话没说,突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王妃脚下,生生压抑着哭腔,真诚诉道:“王爷,王妃在上,请接受罪臣李慕白诚挚的歉意。
自夏至节那夜,小郡主兰心怡,不幸身坠秦淮河滔天巨浪,我实在是偶然路过,并不知她尊贵身份。当初急救过程,亦是无意冒犯芳泽。
后来亦是偶然相遇于兰花庵,被她的绰约风姿,芝兰人品,和高雅的学识所倾倒。唱和之间,情到深处,身不由己,以致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蠢事。
我们俩的婚事,无论成与不成,对于心怡,完全出于一片倾心爱慕,绝无登徒浪子之心。
今夜冒昧来王府请罪,一为表白志向,二为以证郡主清白。假若王爷王妃不能原谅,我即便为她舍弃卑贱的生命,至死无悔。请王爷尽管责罚,李慕白绝无半点怨言。”
小公子说完这段话,低下从不轻易折服的头颅,深深伏倒尘埃,只待王爷杖刑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