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凌江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梦中的他朦胧听到窗外,远远地传来一阵箫声。
这箫声时而悠扬,如行云流水,时而呜咽,如怨妇思春。清晰时,字真音切;模糊时,如恋人私语,喁喁呢哝···
凌江枫翻了个身,脸朝向房外。
这时,“吱溜”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黑影,忽而伏地状如狮犬,蓦然直立又似人形。
屋子里,共睡了七人。黑影径直奔向,靠东墙卧榻而眠的凌江枫···
没有灯光,屋外的积雪,依然把黑暗映照出可辨的光芒。
悄无声的,那黑影近了,又近了。
枫有些呼吸急促,却极力压抑着喘息的声气。奇怪这个人形黑影,竟然顺着凌江枫,并排地躺在床上,头抵疯的下巴。
他顺手摸去,如锦似绵,滑若凝脂,单是那长长的尾巴,直达枫的脚面。瞬间,一股莫名的祥和与芬芳充斥了这小小的空间。
凌江枫反倒没有感觉丝毫的害怕,他用脸蹭着,其毛发触肌温柔,令人流连神往。隐约可见遍身的红毛,鼻翼翕合之间,缭绕飘散一股淡淡如兰的馨香,令人心醉。枫不由自觉心怡情爽。
正怡神自得,令人想不到的事发生啦,这红影竟然悄悄滴翻身起来,拿起枫的衣服嗅嗅,深吸一口气,抱在怀里,就朝屋外走去。
枫想,不行哎,衣服倒不咋地,还得指望它过冬呢。天儿这么冷,没有这件破棉衫,如何熬得过数九寒天?
于是,他翻身下床,只穿了贴身小衣,不顾浸骨寒彻的朔风,朝这红影尾随而去。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还好,凌江枫也是世家出身,耳濡目染,还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追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力。
眼见近了,借漫野冰雪之照耀,将这雪夜不速之客看了个清楚。
原来今夜来访的,竟是一只遍体火红火红的红狐狸。
红狐在洁白的雪野,腾挪跳跃,如一团火焰,时飞时止,似朝霞初升,如烟花乍绽···
说来也怪,红狐既不让凌江枫追逼过紧,也不让他落下太远,似乎游戏一般。
凌江枫正追得起劲,突然脚下一沉,跌落一渊。刹那间,便觉冰水自脚踝漫卷而上,进而浸胸漫顶,刺骨的冰冷直逼心髓。任手脚如何舞动,危不自救,更要命的是口鼻不能呼吸。枫感到了恐惧,从未有过的绝望深深包围了他。
正绝望间,清冽的水下,突然照耀一片红光,望去,似八月里秋高气爽时节,夕阳欲坠之时,天空下降一道彩虹,化作一幢红船,向枫驶来···
这一年,十月的莫市,雪下得出奇大,七天七夜,平地里没膝之深,浑眼银白,分不清哪儿是山,哪儿是平地,哪儿是高原,哪儿是道路,哪儿是河川,天地一体,俨然雪域。
矮荞罗蜡,高树衣冰。远远望去,如水彩画儿中的雪人儿,一片片,一行行,手牵手,错落臃肿,呆板而臃懒。
独倚栏窗望雪风,漫漫九天舞玉龙。远山罗蜡粉世界,浩浩寰宇银妆成。
当地人说,大雪封山,洞府神仙。这样的季节,便少有人出门了。上千口淘金工人,被封锁在工棚里。连年的劳作,早已掏空工人们的精壮,巴不得有理由睡他个三天三夜,甚至连吃喝拉撒都懒得动了。
窗外传来一片噪杂声,工棚外有人此起彼伏地吆喝,起床了,吃饭了喽···
枫醒了,不声不响地,独自坐在铺沿上出神,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里。
连叶儿来了,脚蹬黑色长筒小马靴,一袭红色翻毛缎面裳,朔风飒飒,衣袂飘飘。修长的身姿,立在洁白的雪地里,掩饰不住妙曼灵突的神韵,宛如红梅映雪,混在散散落落的工人群里,真如桂林一枝,月中仙子。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秀发,露出光洁莹晶的额角儿,淡抹云眉,薄施粉黛,正款款行来,恰似轻风回雪。加上一路的跋涉,两腮微红,娇喘息息。他径直奔向十三号房去,那是枫的所在。
“枫。在吗?我,叶子。”连叶儿灵眸明动,丹唇微启,人未至,先闻芬芳。
“枫。”
“啥事儿?”
枫立在门旁,睡眼惺忪。昨夜的惊魂一梦,似乎还未褪去。
“枫,这么大的雪,工地停工了。正好离恨湖结冰,爹想招呼你打鱼去啊。离恨湖的冰老厚了,冰面上凿个洞,那鱼儿就自个儿往外蹦,可好玩儿了。”
莲叶儿牵着凌江枫的手,雪地里飘起一抹红色的靓影。
叶子的家在莫市,相距此去不过七八里地。风雪里,不比平时。到的村头,已是巳初时分。
早闻几声犬吠,叶儿的爱犬迎上来,亲热地围着身边转,一边嗅着,一边呜呜地撒娇。
五间土坯房,青砖镶柱,虽是红山草苫,却是桐油浇筑,冬暖夏凉。造型拙朴,极具考究。看这做派,非是一般人家所能比拟。格局西三东二,西三间做堂,东两间是厨房。
靠南窗执着一盘大炕,炉膛里炭火正旺。窗外朔风正劲,室内温暖如春。
莲荣正盘在炕上喝酒,作陪的一位,凌江枫认得是淘金矿上老把头赵鸿雨,另一位面生。三个人谈兴正浓,不知聊些什么。炕下头坐着几个庄邻娘们儿,小声议论着。
“爹。江枫来了。”
连老汉喝得红光满面,答应一声,又忙招呼凌江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