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灵染死死地俯在地上,咬牙承受。
藤鞭一下复一下地抽背上,衣衫上就一条一条血痕地显出来,横七纵八,看着触目惊心。
雪松明心中惊到极处,怒到极处,亦气到极处,手下毫不容情。这一条藤鞭也就是小时候用来训策雪灵染学规矩、读诗书之用,那时候也就是倔强任性,还有一点执拗反叛。但年岁大了,心中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重担,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后,就再没有明面上与父亲有过争执。
这一条藤鞭,也已经许多未曾请动过了。
“你知不知悔改?”雪松明一边抽藤鞭,一边气急问道:“你知不知悔改!”
雪灵染闭着眼睛,没有用丝毫的内力去抵抗,生生地受着这一顿藤鞭。他知道自己与旁人相比算不上至孝,但也从未想过要不孝,可此刻面对父亲一句句的责问,他却不想改口。
亦不想蒙骗,只好闭口不言,继续被抽藤鞭。
打着,打着,雪松明气得血红的眼睛里都迷蒙了起来,望着他血迹斑斑的背,手中的藤鞭再也抽不下去。恨得将藤鞭“啪”地一甩,掉在了地上,咬牙道:“究竟是为了什么?雪家何曾出过这样的孽子?从小至大为父对你的教诲,你都丢弃了吗?”
“不曾。”雪灵染忍痛道。
“不曾?”雪松明重复道:“如何不曾?”
“匡扶正义,秉志不移。”雪灵染答道。
雪松明缓了缓神色,说道:“难道你忘了‘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
“我信她。”雪灵染疼得满头冷汗涔涔直下,却斩钉截铁地道。
“天方夜谭!唐家九族俱灭,上至鹤龄耆老,下至襁褓稚子,上千人在刑场上砍了三天三夜,血水成河,沟渠熏天,蝇蚊成群,连侩子手都砍得心寒胆战,围观百姓看得怵目惊心,整个上京城噩梦者无以计数。为此上谏者,同罪;为其收尸者,同罪;为其祭奠者,同罪。凤曦国开国以来,有哪一位君王如此狠戾残暴?”雪松明嗔怒,道:“你竟然敢说信她?”
他双手气得攥得紧实,下狠心来,冷厉道:“今日起你就装病不起,辞掉辅助一事,病得药石罔效,就设法回雪家来养病。若你还是执迷不悔,不肯从泥淖里出来,就不要因你一人的鬼迷心窍,而拖累了整个雪家,要么你就从宗族中除名,往后不再当雪家的人。”
雪灵染心中一震,抬起头来望住父亲,目光凝定。
雪松明目光坚定,一步不让。
雪灵染背上疼痛异常,心里更是疼痛得无以复加。他要离开雪家,以后不再认父、认母、认姐,不再是这生他养他的雪家人?他的双手攥得深陷掌心,指尖刺入了血肉中,怎么能背出家门,六亲不认。
可是,如他都不在身边护着她,那么她自己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她是无辜的。
可是谁又能相信?
此事,他更不能与任何人说起。后宫和朝堂两处,如今皆环敌无数,若她失去了皇权,失去了助力,必将成为最惨烈的替死冤魂。
雪灵染咬住下唇,泌出了一滴滴的血珠,滑落了他的下颌,洇在地上。
他的箴默不语,让雪松明恨怒不满之余,觉得此事还可以回圜,便说道:“今日收拾一番回宫,明日为父等你的消息。若三日无信,为父便开宗祠,销族谱,除姓名,你好自为之。”
语毕,不欲多待,怕自己再见着他这副不知悔改的疯魔模样,会忍不住将他抽至四肢残疾。纵是养一个残疾,也好过容忍一个即将要拖累全族的祸害。
杜衡被遣进来,瞧住他这一副狼狈形容,不由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中,公子永远是清冷自持,极少与家主争端,更从不曾被惩罚过。
更何况是如此惨烈!
杜衡倒抽了一口冷气后,急忙上前将他由地上扶了起来。
雪灵染疼得咬牙,面容扭曲,却即刻问道:“夫人与小姐呢?”
杜衡看着他衣上的血痕都感觉到疼痛,一脸安慰地回答道:“今日,小姐陪着夫人去‘钟灵寺’上香了。”
“也好。”雪灵染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了几分。他吩咐道:“你去将水盘、伤药和衣裳拿到这里来,悄悄地整理后就立刻回宫。千万不要惊动了祖母,更不要让夫人和小姐知道了今日一事。”
父亲且气成了这样,若让祖母、母亲和长姐知道,怕是不知要让她们多为自己担忧了。
镇国侯府的密室中,一盏鹤嘴铜灯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