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温子渥所言,他敷衍了章长延几句离开后,谨慎的章长延还是去请了魏帝的旨意,进了太子书房又里里外外勘察了一遍,虽然他对地上的斑斑血迹十分怀疑,可太子已经说是自己不慎弄伤了手,也确实传召了太医前来包扎,他也只得将情况一一回禀了魏帝,魏帝未置可否,却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了。而第二日章长延到明殿想问问魏帝刺客之事是否要继续在太子东宫追查下去时,魏帝却已经再次陷入了沉重的昏迷,这次不同以往,魏帝昏迷前只传召了太医令一人,当久不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太医令急急忙忙拎着药箱进了寝殿之后,便将所有人连同杨氏和太子一齐请了出去。
“章副统领,你来明殿何事?”杨氏虽被请了出来,仍旧眉头紧锁着在殿外踱步,见章长延在不远处张望,便将他唤了过来,“皇上圣体违和,眼下太医令正在里头,这会子必不得空召你,章副统领若有事,何不去找太子商量。”
章长延心知刺客一事关系太子东宫,自然是慎之又重,杨氏既是后宫之人他也不便多说,行了礼便道:“微臣并没有什么要紧之事,既然皇上这里正忙着,那臣便退下了。”
“等等,”杨氏笑眯眯地叫住了他,“昨日刺客之事,不知章副统领追查得如何了?这刺客出在后宫,这后宫又多是女流之辈,各宫各处的姐妹们昨儿可都吓坏了,这本宫心里也是后怕得紧哪。”
“此事皇上已经交办下来,微臣自当尽心竭力。护卫长青宫内安全乃是皇上指派给微臣的第一要职,还请娘娘放心。”
章长延这几句话答得滴水不漏,明里暗里示意杨氏此事虽出在后宫,却是陛下交办,杨贵妃虽然位分尊贵,但毕竟后宫不得干政,不方便也不能够透露给后宫人等。杨氏哪里听不出这意思,心中虽然不大高兴,却也晓得这不是一个小小章长延敢故意隐瞒与她,便仍旧笑眯眯地道:“是啊,姐妹们在这宫里头住着,有章副统领几位护卫宫城,自然是安心的。既如此,章副统领便去忙你的吧。”
“是,微臣告退。”
看着章长延渐渐远去的背影,杨氏脸上的笑容也冷了下来,“那个小巫女在明殿上字字句句都在暗指黑巫术与本宫有关,后来竟还发现了暗格……当时明明本宫和太子都在场,皇上却只召了太子和章长延去说话,太子不肯说,本宫不好逼问,这章长延也避着本宫,莫不是……”
“莫不是发现了那暗格是我们……”扶着杨氏的贴身侍女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娘娘,暗格之事咱们做得十分隐秘,而且已经这么久了,怎会突然被发现;即便真的皇上发现了什么,那依皇上的性子,昨日当场便发作了,又怎么会让咱们安然无事地回去,还派人去抓那小巫女呢……”
“可皇上这一趟昏迷,却只有太医令过去,那太医令是什么人?这些年宫中有几个人见到过他?轻易他会拿出皇上的紫金命牌将我们赶出来?你瞧他当时那个神色态势,就好像、就好像——”杨氏说着说着,不觉心中一惊,停下了步子转头看着那巍峨的明殿,“难道皇上真的是回光返照,真的如那小巫女所说——”
“若真是如此,娘娘,那您多年的心愿……”
“心愿,便终于可了了。”杨氏微微眯起一双美目,那已有淡淡鱼尾纹的眼角越发明显,她的鬓发仍旧是乌黑,但那乌黑之间的点点银光闪烁,就如她的心一般,冷了这么多年,也藏了这么多年。
虽然温子渥坚决否认了东宫内有刺客的踪迹,却又再次跑去明殿恳求魏帝放过慕容子华。可魏帝本就已经下定了杀心,听温子渥跪在脚边一直反反复复地说着、求着,直恨得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劈头盖脸骂了数句逆子,直至杨氏来了,这两父子才稍作暂停。然而此时的魏帝经过了这么一大番折腾,已是觉得身上的精神气都耗透了,想到小巫女那句“温承先,你快要死了”,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恐惧:他并不恐惧死亡,一个帝王一生中的荣耀和至高无上的权位他都有了,孤独的王座他坐了太久,他知道那些“万岁万万岁”纵使说了这么多年,亦不能保他千秋,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的身后还有太多他放不下的东西,他的江山、他的名声,甚至他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太子——魏帝终于抬起止不住颤抖的手,沙哑地唤道:“去,再叫太医令过来。”
而此时太子东宫的地上密室里,姚今早已经捏着鼻子将慕容子华的伤口擦拭包扎完毕。她其实并不懂如何处理伤口,撕开那被血染透了的的裤腿,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着实吓了姚今一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箭,又是什么时候拔掉的,姚今一面忍着血腥味,一面拿了些干净的帕子擦了个大概,又在密室里翻出一件里衣撕了开来,忙乱了好一阵子,总算勉强包好了。然后她便无力地半靠在慕容子华躺着的一张长榻下,呆呆看着墙上一盏烛台,脑中却早已神游太虚。
这一定是自她穿越到这里来之后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了,没有之一。就算是拉着月白跳崖那一次,那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总好过被一堆人一箭箭射着、拿着明晃晃的刀枪追着,把脑袋捧在手上一路狂奔来得更加惊险。姚今苦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她应该保好自己的小命,等着慕容子华将她送出去,赶紧回到她日夜期盼的九城一江去的。她却为什么要冒着丢命的危险在明殿做手脚,又恰巧发现了暗格的秘密,将那个桃木人换成了她鬼画符的一张所谓“符纸”;为什么敢对那个一看就很难搞的魏帝说那么多,哪怕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她已经快要窒息也未曾有一丝惧怕和慌张;为什么她那么不希望慕容子华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