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孝和皇帝李显的丧仪有条不紊。
两个主事宰相,欧阳通做了主导,韦巨源似是对此事兴趣缺缺,每日里只管按时点卯,发话不少,各处奔走视察,瞧着也忙碌,仿佛很尽心,但极少触及要领,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庶务,或者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
明眼人自然瞧得出来,韦巨源不知什么原因,在欧阳通面前缩了卵子,不再跟他掰腕子别苗头,为了不被人诟病在操持丧仪的礼制大事上头敷衍塞责,便忙碌起来,到处露面,展示存在。
仪制进入正轨,凡事有人引领做主,东宫众人便成了泥胎木偶,每日里照着章程行礼便是,无须操心。
今夜,是最后一回守夜,漫长的丧葬之仪,终于完成了最磨人的阶段,后头就松快多了。
但东宫中块头最大的三人,太孙李重俊、安乐公主李裹儿、平恩王李重福,都并没有轻松起来。
太孙李重俊已经在命人打理行囊,预备着半月之后,前往长安骊山伴驾,是福是祸,尚在未定之天,他患得患失,难以安枕。
安乐公主李裹儿也是要去长安的,她的行囊预备,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她情绪低落,是害了相思病,东宫物是人非,已经找不到一丝热乎气儿,不与大兄作对了,对他的思念骤然爆发,像是原野狂草一般,飞快蔓延,难以遏制,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能去长安的时辰,每日天明,剩下的日子还是很长,令她难开心颜。
平恩王李重福表现得最为明显,面容憔悴,时常心神恍惚,他担任了左豹韬卫大将军,下制委任的是武后,但实质上,令他去左豹韬卫大营的,助他掌控左豹韬卫上下将官的,都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没有给他什么指令,也没有要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衣食住行,一言一语,都落在太平公主耳目之中,要是他胆敢违逆,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怕是怎么死的,他都不知道。
若只是夹在武后和太平公主之间,还不至于如此,毕竟一个是龙椅上统御六合的至尊皇帝,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到他,另一个,则是平素慵懒,偶露峥嵘,无事也不会干涉他。
直到他的叔岳父,恒国公张易之来访。
张易之是不受欢迎的,整个神都都弥漫着这股气氛。
他与谢瑶环奉旨来查案,手上有李显之死、方城县主之死、北郊兵变三宗案子,屠刀高举,只不知谁人将会成为亡魂。
谢瑶环抵达之后不久,便沉寂下来,在思恭坊的外宅,深居简出,并不招摇,最大的动作,是去拜访了李武皇族中的万金油千金公主,连太平公主都没有见。
因她动作少,且毫无顾忌,神都朝野坊间,都认为她的动静,多少代表着武后的意志,并不是她的私人图谋,无人敢于怠慢妄议。
张易之却截然相反,在神都横行,到处伸手,由朝堂到洛阳府地方,无所不包。
他手底下奉宸府的狗腿子武士,也是狗仗人势,欺男霸女。
神都城内和近郊,可算是遭了殃,有朝臣的妻女在外出进香路上,竟被这般胆大包天的歹徒劫掠到山林中,母女二人一同遭了一个昼夜的凌辱,回府之后,双双悬梁自缢。
那朝臣蒙受奇耻大辱,使劲浑身解数要告状弹劾,讨回个公道。
岂料,张易之非但不伸张正义,惩处手下禽兽,反倒抢在前头,给那朝臣扣了个嫌疑罪名的帽子,将他拿捕下狱,当夜便暴毙狱中。
作出如此险恶丑陋行径,张易之的名声,顶风臭十里,若说原本只是畏惧,现在多了厌恶痛恨。
“你觉得这平恩王府,如何?”张易之斜着眼睛,大马金刀坐下,开口便问。
“尚好,也够居住,比不得太平姑母大厦鳞鳞,却比相王叔的府邸也大多了”李重福经了这许多事,也算是只积年老鸟了,听出张易之有挑拨之意,便预先拿话堵上。
“比东宫如何?”张易之一开口,吓得李重福一跃而起,冲出门外,左右观瞧,确认了四下无人,心头犹自剧烈打鼓。
“叔父,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