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薨逝,神都宵禁,永丰里的勾栏乐子,也都没了。
奉命进城吊祭的南衙军卫武将,还有他们带来的大票丘八,可是受不住这个。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灯红酒绿的妓馆,头牌的红官人没了,却还有半掩门的暗娼。
趁着这股东风,她们的皮肉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
往常可望不可即的高端恩客,也都降下身份,光顾她们的买卖。
少不得要使足了浑身招数气力,卖力逢迎伺候,指望着能飞上枝头,到豪门府上做姨娘妾室,至不济,能哄了下来,做个回头常客也是好的。
东城菜市场旁的整条巷子,最是半掩门暗娼聚集的地方,近来却闭门谢客,却原来,是有个豪客,将这条巷子,全都给包了下来,一包就是一旬十日,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泼辣放荡的暗娼们见钱眼开,登时便待他如同亲爹一般,扬言便是十个昼夜,不停给恩客摇床,过后在床榻上趴上一年起不来,也值了。
她们只是表表忠心,嘴上卖乖,只当是有大财主要充场面,等到膀大腰圆,粗鄙不堪的客人们,络绎不绝到来光顾的时候,才晓得,自家的乌鸦嘴,一语成谶。
摇床十日,并不是说说而已。
此间的糜烂动静实在太过骇人,靡靡之音日夜不停,传出老远,羞耻至极。
东城的良善百姓,要去菜市采买菜蔬,都刻意避开这条巷子,绕道而行,口口相传,这里头有狐妖色鬼现世,迷惑童男童女,吸取精血,越说越是骇人,渐渐人迹罕至。
如此一来,反倒给有心人提供了方便,行动起来,省了许多麻烦。
巷子深处,有一处单门独户的小院子,庭院不大,里头也没有什么景致,一眼便可望个对穿,只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在庭院正当中。
“哗啦啦”银杏叶子在夜风中抖动,像是一树的蝴蝶在振翅欲飞,也像是有谪仙人天外而来,羽衣飞舞。
院子一面是墙壁,另外三面,都有房屋,两侧厢房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正房里头有烛光,窗户上,映出几个硕大的脑袋剪影,很是不吉利。
那人一脸虬髯,脸孔粗犷,长着个别致的朝天鼻,神情很是别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仿佛谁都欠了他一贯钱,正是左豹韬卫大将军冯怀巳,也就是右豹韬卫大将军裴延休的顶头上司。
李旦预先许诺为他争取出征机会,他得意洋洋,在全军上下炫耀宣扬,岂料,李旦在朝中军议上,一败涂地,出征诏旨一下,并没有冯怀巳的事情,反倒是庸庸碌碌的属下裴延休披挂上阵,要去立功了。
冯怀巳颜面扫地,怒气怨气郁结,李旦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运作无能,祸水东引,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权策头上,辗转弄到了权策的奏疏复本,展示给冯怀巳看,勉强维持了自己的威信。
因此,冯怀巳对权策,是怨恨入骨。
“诸位,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孝和皇帝大行,论辈排行,也该相王殿下正位东宫”冯怀巳沉声道,“朝中有奸佞之辈,恃宠擅权,势必会成殿下绊脚石,趁着进城吊祭,剪除他在南衙的羽翼,我等建功立业,得山河爵赏,正当其时”
室内还有三个人,分别是左玉钤卫、金吾卫大将军,还有虞山军的一名中郎将。
相王李旦的军方势力,萃集于此。
“冯大将军无需多言,此事巴陵郡王早说得清楚,我等自会配合行事”左玉钤卫大将军并不买账,冯怀巳这口吻,是要将首倡之功揽下,岂能让他如愿?
你手下有将军糟心,卖惨卖忧郁,博取相王殿下同情,我也有啊,右玉钤卫的侯思止,明明在我辖下,却几乎要变成北衙募兵了,我的糟心比你更多好不好?
“唔,此事殆无疑问,我等义不容辞,无须冯大将军多言”那虞山军中郎将附和,他虽然位分要低上三级,但虞山军是李旦亲领的,他算是李旦嫡系,并不怯场。
金吾卫的那位大将军胖乎乎,面团团,笑容满面,打着哈哈不说话,他手下没有糟心的将领,也没有靠山,这别苗头的事情,不掺和。
冯怀巳浑浊的眼睛像是长了刀子,扫视了一圈,却并没有收效,都是坐断一衙的武将,他并不能吓住谁,顿了顿,自袖中掏出一张信笺,得意地再次环顾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