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洛阳留守,首辅宰相狄仁杰,在明德门外求见。
按理说,作为留守重臣,在武后銮驾离去不久,就前往东宫,是一件干犯大忌的事情。
奈何,狄仁杰不得不来。
他在政事堂处置了一天的公务,正在头昏脑涨的当口儿,有内侍来通禀,义兴王李重俊突发重病,形势凶险。
“狄相,请”安乐郡主李裹儿给足了体面,亲自迎了出来。
“多谢郡主”狄仁杰垂首道谢,笑容收得很紧致,对这份体面并不怎生欢喜。
若是韦氏去后,接班掌权的,是李重俊,而不是李裹儿,东宫的声势,定不会恢复得如此绵软乏力。
波澜壮阔这许多年,对动荡血腥心生厌倦,万事求稳的,不只是武后一人,这也是朝堂主流的渴盼,东宫之中,可能成为第二个牝鸡司晨的人死了,又来了个野心勃勃要做皇太女的,实在不得人心。
有些时候,狄仁杰会按捺不住揣度,武后坚持不易储,到底是出于长幼有序,出于求稳,还是另有他念,至少李显在东宫,她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不用考虑储君对她的帝位造成威胁,没有她保驾护航,李显根本就立不住。
春坊,李重俊的寝居。
一大群御医聚在外室,颇有争执。
“诸位,义兴王情形如何?”狄仁杰强势镇压,询问病情。
“相爷,义兴王眼下有意识,精神健旺,饮食无碍,身子上也没有外伤,望闻问切,舌苔瞳孔,都没有不对的地方”一个白胡子御医出来答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然而,却四肢绵软,力乏不兴,极为古怪”
“哦?”狄仁杰的心立即提起来老高,宫中富贵乡,也是埋骨地,所谓的暴毙急病,多半都不是意外,而是有黑手,追问道,“可有性命之虞?”
白胡子御医苦着脸,与旁边的同僚交换了眼神,咬紧了牙关,不肯再多说。
狄仁杰眉眼登时阴沉。
“相爷,下官等才疏学浅,许是民间另有高人,不妨张贴皇榜,广邀国医圣手,为义兴王会诊”尚医局的官员出面提议,他自是明了自己属下的套路,凡事不肯说满,有个五六分便是最多,谁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秘辛,谁也不肯多走半步,出风头事小,丢命事大。
狄仁杰深吸了口气,怒声道,“混账话,民间寻医,要等到猴年马月?病态如此紧急,岂能拖延?”
“若是凡事都张榜到民间寻医,陛下尊荣厚禄,养你们何用?义兴王病情,本相要具折上奏,半个时辰之内,尔等务必诊出个子丑寅卯,给出实在话,否则,休怪本相不留情面”
话到后头,狄仁杰已是凶相毕露。
“是,是”众御医不敢再有所保留,匆匆返回内室会诊。
李裹儿摆摆手,招呼宫女端来茶水,亲自给狄仁杰倒上,“狄相莫急,且安心饮茶,重俊兄长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狄仁杰站起身,连道不敢,“不敢劳烦郡主,不知太子殿下何在?容老臣前去请安”
李裹儿面露为难之色,“不瞒相爷,父亲操劳过度,身子疲乏,早前来探望了重俊兄长,听了御医方才的答复,气怒攻心,回寝殿歇息了”
狄仁杰沉默点头,端起茶盏啜饮了口茶,满嘴苦涩,挺拔跪坐的腰背,不期然佝偻了下去。
其后李裹儿又几次三番挑起话头,狄仁杰却是心头纷乱忧虑,只是敷衍,并不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