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赶忙将另一摞奏疏移到武后面前。
武后揭开第一份奏疏,满面寒霜便消散殆尽,口中哂笑,“这等琐屑小事,竟也有宰相乐意多嘴多舌”
上官婉儿没有凑上去看,奏疏是她整理的,她并不能将每一份奏疏的位置记得分明,但第一份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那是四品散官朝议大夫陆观弹劾卫遂忠的,罪名是大肆收受贿赂,巧取豪夺,囤积财货,有不臣之举,声称卫遂忠家中藏有打量钱帛,各色贵重物件堆积如山,以卫遂忠寒门出身,如此财富,绝非正道可得,证据确凿。
在这份奏疏上签批的宰相,是李昭德,此君素来刚硬强势,不留情面,权泷亦曾是他下属,一向对权泷所作所为颇为赞许,武后不经朝议,发落权泷,他无可置喙,此番得了罪魁祸首的把柄,又岂能轻轻放过,当即张牙舞爪批了两行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宜查抄其家,以明真相,若情弊属实,应予严惩,以儆效尤”
有李昭德打头,格辅元、苏味道等弱势宰相,纷纷在下方签押以示附议,也因此,不大点的事情,四品散官弹劾六品小官,竟摆在了宰相签批奏疏的头一位。
“婉儿,你以为李相如此处置,可合乎情理?”武后笑容满面,轻声问道。
上官婉儿稍加思忖,揣摩武后的心意,似是颇为期待这份弹劾奏疏,恭声道,“奴婢以为,李相处置有轻纵之嫌,既是收受贿赂,囤积财货,则必有行贿之人,用财之处,应将卫遂忠拿入丽景门,深究首尾”
“哈哈哈”武后仰天大笑,笑声良久方歇,看着上官婉儿,神情玩味,“昨日权泷获罪,今日卫遂忠遭弹劾,宰相众口一词严惩,婉儿就不觉其中有异么?”
上官婉儿丰润的脸蛋不自然的扯了扯,强笑一下,忧虑浮上心头,垂首道,“婉儿糊涂了,行迹如此仓促,确实可疑,有攀诬之嫌,陆观有罪”
武后又是一阵清亮的长笑,“你确实糊涂了,区区卫遂忠,生死何足挂齿,朕非狄仁杰,还要管那判狱查案之事,朕所驾驭者,乃大势人心耳”
武后提起朱砂御笔,信手批下几个血红大字,将那份奏疏丢到上官婉儿面前。
“勿复奏,凌迟之”
上官婉儿努力蜷缩着身子,见证一条性命浪花一般出现在大周宫廷,又悄无声息消散无踪。
“今日是卫遂忠,明日是谁呢?”武后喃喃有声。
上官婉儿偷偷蹙眉嘟嘴,总觉得武后话中有话,似是对她而来,却又迟迟不得其解,念及权泷大仇得报,心中的快意悄悄绽开,只盼郎君听闻此消息,能多些欢颜,只是不晓得,何时能得再见呢。
上官婉儿眉宇间多了丝丝春愁。
她一腔情意付诸权策,以他之乐为乐,以他之忧为忧,再不复昔日两个苦命男女相互同情,又各自行路的洒脱灵醒。
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