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盖亚大陆。
这片土地上,人族、精灵族和矮人族之间的战火自三百年前就未曾熄灭过,也或许不止三百年,或许自从创世神创造了这三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开始,战争的种子就被创世神一同撒到了这片土地上。
最初的原因已经无人知晓,最终的结局也无人断言,就像每天都要吃饭喝水一样,战争随着呼吸,与每一个人的心跳同时组成了这片大地的旋律。
(Usher)厄舍城,位于三族领地的交汇处,常年都被笼罩在鲜血和销烟之中。
任何一个种族都有可能占领这座城市,也有可能在下一秒就丢掉这座城市。
因此,三族从未浪费精力派人管理过这里,任由这里成为了整个盖亚大陆上最混乱的地方。
阴暗的小巷里隐藏着十恶不赦的逃犯、杀死宣誓对象的骑士和供奉邪神的黑暗法师。
嘈杂的酒馆里拥挤着偷猎归来的矮人佣兵、卖弄风情的金发舞娘和长着尖耳、背着三弦琴的吟游诗人。
大街上有乞食的褴褛老者,有赤裸上身的凶狠大汉,也有安坐在马车里的肥胖商人。
厄舍城,也是盖亚大陆上最富饶的城市。
这里有盖亚大陆上最大的拍卖场,从纤细的精灵族少女,到名贵的各类魔法宝石,只要你有钱,你能买到一切。
这里也有盖亚大陆上最大的竞技场,任何人都能挑选自己最中意的战士,把他们送去厮杀;任何人都能把自己的武力卖做黄金和荣誉,一步步走上属于强者的宝座。
遍地都是小偷、骗子和强盗,也遍地都是美女、黄金和勇士。
弱肉强食,最无需人性和法律干涉的法则,就是厄舍城的生存之道。
这也是游戏里罕有的一座玩家人数远远低于NPC人数的城市。
毕竟,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娱乐的好地方。
只不过这里的拍卖场和黑市,也是很多玩家和佣兵团割舍不下的宝藏。
因此,敢于来往并逗留在厄舍城的玩家,要么实力强悍,要么人多势众,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善良。
谁也说不清这座城市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还是被什么人刻意设计出来的,因为谁都必须承认:盖亚大陆需要这座城市的存在。
没有种族的界限,只有生命的轻重。
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样一座城市之所以需要存在,或许也正是为了给那些喜欢黑暗和刺激的玩家们一个没有约束的舞台,一个彻底放纵自己的人间天堂。
在厄舍城内,城中心是最繁华的地方,越远离城中心的街区,房屋就越破败,居民也就越少。
但是这个位于厄舍城西南角的街区却有了一个意外。
在这一片破木板搭就的低矮房屋堆叠间,一座高大、笨重、沉闷的黑色砖砌建筑突兀地挤在了其中。
黑黝阴森的砖墙上爬满了细小肮脏的菌类,一直爬到那些像是空洞眼睛一样的窗户,惨白地围在窗台下,像是一张巨大蜘蛛网。
从箫条的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人偶尔会向这座府邸投去一瞥,就只能看到这样一面用空洞眼睛盯着他们的高大黑墙。行人在它的注视下低下头,愈发匆匆而去。
这座府邸的两侧都是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破烂木棚,长满霉斑的木板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又靠在了身后这座府邸的墙上。
一个哥特式的拱门就藏在这堆烂木头之后,引着人穿过一道道昏暗曲折的回廊,回廊墙壁上画满了不明意义不知作者的随手涂鸦:有暴躁的纷乱线条、有密密麻麻的人名、有狰狞的剑齿虎、有完美对称的几何图形,也有一些卡通画般的花草和树木。
走出回廊,就到了这间府邸唯一的一个房间,一个极高极大的房间。
没有窗户,只有四壁点着的蜡烛为这里提供一些微弱的光源,哦对了,还有那个砌在左侧墙壁正中的宽大壁炉。
一个灰发灰袍的男子正躺在壁炉旁的一把摇椅上,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修剪着自己的手指。
他似乎对自己的手指形状不太满意,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仔细地贴着左手无名指的指骨,小心翼翼地挑开那些连接关节的筋膜,只把血肉削去,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
他的左手已经有了三根漂亮又灵活的骨白手指,他正在修剪第四根。
那些被他削去的血肉被随手扔进了噼啪作响的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升腾,叼走这些新鲜的肉沫,吐出一阵阵奇妙的焦香,混着房间里浓郁香甜的龙涎香气,让这个男子深吸了一口气,陶醉般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香气并没有捕获这房间里另外两人的注意力,仿佛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壁炉所在的这面墙的角落里立着一棵圣诞树,零星挂着几只红色的袜子,顶端的金色星星正摇摇欲坠。
圣诞树下坐着一个肤色如碳的男子,长长的头发被紧紧地缠成了几十条辫子,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垂落到银色的盔甲上。
他的手里是一本打开的厚厚的书,但他的视线却没有落在那些文字上,而是盯着两个字母之间的一处空白,嘴里念念有词,仿佛从这处空白里读出了无数的智慧和启示。
壁炉的另一边,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悬着无数面半透明的水镜,微弱的光线在这些水镜的反射折射下,把这张桌子照得好似正暴晒在阳光下。
这张桌子离壁炉很远,因为那个修剪手指的男子不喜欢这样刺眼的光线。
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光头人正坐在桌边,拿着手里的笔画着什么。
从侧面看去,这个光头人还戴着一个夸张的圆形耳环,玲珑有致的身体线条醒目地标注了她的性别。
她露在袍袖外的双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从指腹到掌心满是各色鲜艳的纹身,有飞禽走兽,有昆虫游鱼,似乎囊括了这世上所有的动物种类,除了人类。
壁炉里的肉沫被吞吃干净,焦香味渐渐被龙涎香气掩盖,摇椅里的男子也睁开了眼睛,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用这几根骨指哒哒地打了个响指。
他仿佛失去了耐心,不想再修剪剩下的小指,只是用小刀叮叮当、叮叮当地敲着坚硬的指尖,把每一次神经的颤抖都当成了哼唱的鼓点。
半晌过后,在所有这些颤抖都失去了乐趣的时候,他突然用小刀切去了幸存的小指,躺在摇椅上喊道:
“I‘msoooooofuxkingboring!(好无聊!)“
小刀歪歪斜斜地在他指尖旋转,刀刃在手掌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转头,对着坐在书桌边的人不耐烦地问道:
“WhereismyCy?(Cybele去哪儿了?)“
“She’sintheEast,Ithoughtyouknowthat.(她去东方了,我以为你知道。)“
坐在书桌边的女人抬头,露出的颈部纹着一只灰紫色蝴蝶,双翼扼住了她的脖子,蝶翼上的黑色斑点像是一只只眼睛(注1)。
这里的玩家在游戏里是不可能自定义外观的,所以,这个女人身上的所有纹身只可能是她从现实里带来的。
“ThedamnfuxkingEast!(讨厌的东方!)“
男子咒骂,拧下了一节指骨。
“Itsherhomeland,Cywon‘tbehappywithyourments.(东方是她的故乡,她不会喜欢你这个评价的。)“
女子平静地说着,继续低头在素描本上勾画一只长相奇特的动物:体型很像河马,但头部却比河马要扁长,还有两个奇怪的肉角长在嘴巴上(注2)。
“Thenthedamnfuxkingworld!Iwanttorotinhell!(那就讨厌的这个世界!我想去地狱!)“
“Youalreadyare.(你已经在了。)“
“Iwantallofyoutorotinhell!(你们也要一起下地狱!)“
“Andwealreadyare.(我们也已经在了。)“
“Anddonotfearthosewhokillthebodybutcannotkillthesoul.Ratherfearhimwhocandestorybothsoulandbodyinhell.(那只能杀害肉体、却不能灭杀灵魂的,不用害怕;要惧怕的是那个能把肉体和灵魂都投进地狱的人。)“(注3)
圣诞树下的阴影里,另一个低沉且有韵律的男子声音响起,仿佛是在唱一首虔诚的祷告诗。
“Thankyou,FatherJohn.Myheartismoved.(谢谢你,约翰神父,我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