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因为这第三条,莫峰对弓长张这个人心存好感,加上这两年来合作,他们已经很熟络,不过莫峰能感觉到,虽然弓长张很关照自己,可对自己还是保有几分警惕。不过,莫峰可以理解,门道多的人,总有很多避忌。
不过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弓长张的呢?
好像是这么回的:用生命换生活,我觉得值。
的确,对莫峰来说,这已经不只等价交换了,他还赚了点外快。
因为他换来的是,不仅是沈琨的生活,也是他的生活。
以一换二,他已经偷着乐了。
他们住在BackBay,市中心隔壁的一个区,北临查尔斯河,距市中心只有12分钟车程,有着被认为是美国保存最完好的19世纪维多利亚建筑。交通便利,地铁绿线、橙线都经过。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历史悠久的文化背景让BackBay成为名副其实的精英社区。
以上如此美好的描述,自然会有一个恐怖的房价来匹配,当如Malden(波士顿一个较偏远的区)月租要500刀时,BackBay最低也得1500刀。
然而沈琨需要一个舒适安静的环境。从他决定离开故乡开始,他唯一的原则就是委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对有关沈琨的任何一桩事妥协。
于是,他咬着牙,花了3300美元租下了在WestBrooklinestreet的一栋屋子,有两个卧室,一个客厅,自带的小庭院,不过屋子里的实木地板是沈琨最喜欢的。他打工、上学时,沈琨可以出来小庭院散散步,夏天的晚上他还可以带她沿着查尔斯河走走,看着铺洒着橘黄色灯光的波浪荡来荡去。现在沈琨的抑郁症已经控制得很好,生活能力恢复了正常,她的活动范围已经不需要莫峰来为她扩张。
莫峰看一眼手表,七点三十分,这是她到离家不远的Wholefood(有机超市)买菜的时间,而自己手里也只剩三户的牛奶要送。
今天教授提早下课,莫峰拎起书包起身时,眼前突然就蹦出了两个人。
“Hiya!It’sgreatweather,isn’tit?”
Daisy声音还是很愉悦,如同窗外的晴好。
莫峰淡淡地看着她,然后淡淡地回应:”So?”
他故意表现得意兴索然。
“Moses,thisisMaggie,mybestfriend.”
Daisy不仅没知难而退,反而兴致勃勃地把她身边的女孩拉到莫峰面前。
莫峰怀疑她不是没眼力,而存心把他的拒绝撂一边。
不过她说的最好的朋友,却是一位中国女孩,和Daisy的潇洒自得比起来,这女孩就局促得多。
女孩扶风弱柳,怕风怯雨的模样,让莫峰无端想起徐志摩那半句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
这胆小的女孩莫峰其实不陌生,这半年来,一个在学校外公交站、在学生饭堂、甚至在实验室,莫峰都能在某个不经意间瞥见她。一来二去地,莫峰就记得她了,特别是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和她变得纤柔的身材实在不搭。
“莫……莫峰……你好,我中文名见马寄。”
莫峰。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
两年前,在UA890班机飞离浦东机场时,他和沈琨就约法三章,从此不再联系旧人,从此不再回首旧事,从此不再使用旧名。
所以,沈琨叫他Moses,而他叫沈琨Sunny。
莫峰一时间有些恍惚,不仅为了那声久违的“莫峰”。
她的声音软糯娇羞,和她明亮的眼睛一样,让莫峰想起一个人。但同样地软糯,同样的明亮,却完全不同的气质。
莫峰想起了莫萝,最近他已经不经常想起她了。
“名字很特别,Maggie。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赶时间,今天就先走了。”
话毕,莫峰不留他们挽留的余地,就从马寄身边欠身而过,不过走到第三步时,他回过头来,“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英文名。”
然后,他走出了课室,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本来Daisy还准备邀请他共进午餐的,而现在她只能有心无力了。
“寄,看来你的男神很难搞!”
Daisy其实会说点中文,以前父母给她请过中文老师。只是有点蹩脚,她只愿意和熟悉的人说。
“刚才他说我名字很特别。”马寄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蒙娜丽莎,那马寄就是Daisy眼里的蒙娜丽莎。只是Daisy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这个蒙娜丽莎朋友对待意中人如此胆小羞涩。在她眼里。马寄是一个非常美丽优秀的女孩,只要她愿意,哪个男孩子这么不长眼,会放弃这么一个气质如兰的女孩?
莫峰就读的塔夫茨大学医学院并不在离市中心12公里外的主校区,而是在唐人街里。这为莫峰找兼职提供了很多便利,其中最大的便利就是他可以顺路到弓长张的店里露个面,好让弓长张在有好的兼职机会时,能够很快地想起自己。
这唐人街已经有400多年历史,横向只有三条街,地方不大,不过却占据市中心黄金位置。正门华埠牌楼上刻着摘自孙文墨宝的“天下为公”,反面则刻着摘自蒋中正墨宝的“礼义廉耻”。
店铺主要集中在主街道两边,小百货、缝补、理发美容、中医按摩、彩票等等传统服务产业随处可见,莫峰觉得这整一个就是九十年代的中国县城,不过胜在吃东西不贵,不仅中国,其他亚洲地区的口味都有,有时候他会在这糊弄一顿,然后赶去打工。
而弓长张职业介绍所也在这条主街上,比起职业介绍所,莫峰真觉得这店就像民国时期的典当铺。
莫峰顺正中间那条空隙,掀开门口的半截的暖帘,于是“弓长”两字和“张”字就又被拆成上下斜对角结构。
弓长张看见莫峰时,他正矮身进来。
有时候身高的差异就这么简单直白。
弓长张觉得自己名字里好歹有两个“张”,店里供奉的张飞祖师爷也是早晚香火不断的,在保佑他生意兴隆,平安大吉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提拔一下他不到一米七的身高?不提拔也就算,至少不要让这个一米八几的疯子整天来刺激他呀!
“三百六十行,无祖不立。”
供奉行业祖师爷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分支,虽然现代的很多中国商店都没这么讲究了,但是很多隐没在中国旧城区和各国唐人街里的老店都还供奉着他们的祖师爷,还有的就是一些路子有点拎不清的店。做生意的,有些供奉赵公明,有些供奉关公,不过黑道也把关公当成了祖师爷,尤其是台湾地区。不过,传说姜子牙封神时,封的武财神只是赵公明。
但是弓长张这里供奉的既不是赵公明,也不是关公,却是张飞。
莫峰没记错的话,张飞是杀猪的供奉的呀。这个无聊的问题,莫峰第一次看见神位里的张飞时就在思考,只是一直懒得问。不过根据弓长张这名字,莫峰想,要不就是拿张飞来迎合这名字,要不就是拿这名字来迎合张飞,反正左右离不开一个“张”字。
弓长张故意不理莫峰,属于男人的妒忌心和幼稚在这个都四张多的老男人身上一样不缺。
莫峰早就习惯了他这小脾气,他两只肘互叠,漫不经心地搭在既是咨询台,也是收费处的黑檀木台面上,隔着一根根黑檀木小栏杆,“深情”地凝视弓长张。
被一个男的这么盯着,弓长张怪不自在的,没半晌他就撑不住了。
“行,行,行!给你!”
说着,他就把写着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地址的纸条从拱形窗口丢出,莫峰接在手里,利落又敏捷。
莫峰看了一眼纸条,“什么时间?”
弓长张觉得莫峰是他见过的年轻人中最古怪的,别人一般会先问“干什么”的,然后才问“什么时间”,然而莫峰却从来不问干什么,都是自己主动跟他说的,好像只要有钱,做什么都不重要。而且他明明是一个名校大学生,却过得像偷渡来的黑工一样,眼里除了挣钱,就是省钱。然而省钱就好好省钱嘛!他倒好,结果还在房租贵得吊炸天的BackBay租房子。所以,弓长张以及他店里认识莫峰的伙计都觉得他怪,慢慢地都叫他“疯子”。
“晚上,当公鸭。”
这回,弓长张临时起意,决定要耍耍他。
“晚上?你不是给我安排了码头的工了吗?除非是好啃点的骨头,不然我不去。”
莫峰倒是完全没有半分理会“公鸭”这个词,言语间也没有半点的恼怒。
弓长张倒绷不住了,“我说你耳朵有毛病?还是你小子没骨头呀?我叫你当公鸭,公鸭听到没?”
莫峰漫不经心地又看了一眼字条,然后把字条凑到弓长张面前,“二张老板,你觉得我需要亲自打电话问问雇主,他喜欢哪款公鸭吗?”
这话一出,弓长张就急了,“别,别,别!你破了我财路,不也挡了自己的财神,这可不是什么硬骨头,绝对的,一块油腻腻的蛋糕。”
莫峰来了兴趣,硬骨头啃多对牙齿的确不太好,是该换换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