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薛定谔

第三百六十四章 被迫

这次遭遇莫仁不能向谷声韵说明,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刘通回到清迈。他们在电话里谈了很久。刘通因未能见到莫仁而感到遗憾,莫仁连连道歉,后来一想完全无此必要,乃是自己做贼心虚所致。他表现得如此谦卑还因为对对方更加尊重了,刘通没有说谎,以前电话里讲的都是实情。莫仁感动于他的诚实、坦率、毫无欺瞒,更感动于刘通的生活如此的刺激不凡。以前莫仁只是听说,并加以适当想象,这回却是实地体验,其具体性和逼真感都是无法同日而语的。因此他说了很多,又是恭维又是羡慕,疑惑加上分析,使他变得喋喋不休。如今莫仁的兴趣更广泛了,理解力空前提高,要求对方讲述更多的知识和精微之处,同时他多么需要一个真正的权威对自己的见闻和实践给予大力的肯定,刘通正是这方面不可替代的人选。

从清迈回来后他们之间的通话更频繁了,每次通话的时间也变长,大部分电话是莫仁主动打过去的。刘通一如既往地邀请莫仁去玩——在他没有离开的时候。

莫仁没有像以前那样断然拒绝,而是避而不谈此事。他需要时间消化目前所受的刺激,对于他,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集中全部的精力。为使自己渐渐地平静下来,莫仁现在甚至连舞也不怎么去跳了。

莫仁遭遇那神秘女郎是在刘通家附近的街区,那地方不城不多,地处偏远,莫仁花了五十块钱打出租车才从所住的宾馆抵达的。那儿有不少饭馆、小商品市场,但大都是个体经营。周围的建筑物也比较低矮,没有超过五层的楼房。临街的门面由一些大棚或简易房构成,马路上车来人往,尘土飞扬。莫仁幸亏没有找到刘通的住处,否则的话会为其过分简陋而吃惊的。刘通想想都感到后怕,这家伙说来就来。以前在电话里他竭力邀请莫仁来此小住,不过是说说而已。之所以热情有加,是以对方不会贸然前往为前提的。刘通不愿意让老同学了解自己生活的真相,那样可就太没有面子了。

好在目前莫仁为遭遇艳遇一事困扰,一时无暇顾及其他。这以后刘通仍一如既往地邀请莫仁,但远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他将莫仁来清迈的目的从体验某种生活偷偷地替换成与老朋友见面聊天。既然是见面聊天,放在哪里都是可以的,并不一定非得莫仁来看他,他去看望莫仁夫妇也是成立的。刘通因此第二次抽空去了莫仁夫妇所在的城市一趟,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拜访的还有老同学的夫人,总算了却了多年来的一个心愿。

莫仁夫妇设家宴招待他,另外,莫仁还陪着他逛了一次商业街。从街的这头一直走到街的那头,他们一共进入了一家商店。在这家商店里刘通看中了一条裤子,试穿的时候莫仁抢先付了款。刘通自然不允。为安慰对方莫仁给自己也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裤子,也就是说两条裤子是一起付的款,再将自己那条的钱给对方就显得见外了。好在裤子并不贵,原料为棉夹杂某种化纤材料,式样为直筒,颜色似绿非绿,有些发灰,穿上后裤管的前方分别呈现出一条柔软的裤缝。

刘通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以为上面的旅行会起到阻止莫仁来访的作用。然而他失算了。以前,当他竭力渲染自己的自由生活,请对方前来分享时莫仁就是不来。而现在刘通根本不提自己的生活,只叙同学间的情义,对方反倒蠢蠢欲动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终于有一天莫仁再也不能满足于刘通的搪塞,第二次来到清迈。这一次他是铆准了刘通没有离开这才出发的(与前一次相反),事先并没有通知刘通(怕他闻讯后逃得不见踪影)。莫仁给自己安排的借口是一个会议(和上次一样)。突然有一天他就来到刘通的住处敲门,告诉对方会议已经结束,他特意多留了两天,来看看老同学。他把自己这一摊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刘通,任凭后者如何处置。刘通所不愿意的事终于发生了。

首先是住所的寒酸简陋暴露无遗。房子是租来的,家具一概来自旧货市场,并且已经用了十年以上。唯一的一张床上被子从来不折,散发出潮湿不佳的气息。抽水马桶里积着深褐色的老垢,冲水装置已经坏了多年,须用一只铁皮水桶接水冲刷大便。那样的铁皮水桶如今在市面上已经见不着了,几乎是一件文物。如此等等莫仁并不以为意。他在一张破沙发上坐下来,灰尘立刻腾得老高,使他使劲地打了三四个喷嚏。为这几个喷嚏莫仁不禁欢呼,连声道:“太舒服了!太舒服了!”

弄得刘通十分迷惑,不知道这是在夸他的居住环境,还是在说喷嚏本身。好在莫仁到达时已近傍晚,白日将尽,加上是初来乍到,一时间不好意思直奔主题。他连夸刘通这里自由自在,不像在自己家里,一尘不染的像一个展厅。他透露谷声韵患有严重的洁癖,如今他们的女儿也学会制止他在家里抽烟了……。后来他们下楼去下面的饭馆吃饭,两杯啤酒下肚莫仁已不能自禁,左顾右盼起来。刘通觉得他看饭馆服务员时的眼睛神很不对劲,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十分轻浮——难道说莫仁把她们当成啥了?这可是一个严重的失误。因此刘通将莫仁匆匆拉离开了餐馆,免得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还好,莫仁没有忘记买单。刘通作出一副要付账的样于,如果真的要他付账身上的钱肯定不够。他很感谢莫仁有此买单的习惯,对未来几天里的开销稍稍放心。倒不是说刘通有多小气,不愿意花钱招待朋友,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钱。如果莫仁事先通知他来清迈的话,说什么也得借点钱,可对方来得如此匆忙,差一点就暴露了他手头桔据的情况。刘通很感激莫仁为自己掩饰,虽说后者并不是有心的。

既然由谁买单的规矩已经形成,往后的日子里刘通只须做出掏钱包的动作来就行了,即使钱包里空空如也,他也不会因此感到心虚。

刘通没有领莫仁去他允诺的地方,他们直接上楼回到刘通的住处。一来,这条路是他最熟悉的。二来,虽然刘通看出莫仁准备了足够多的钱,可领他去花还是于心不忍。好在后者刚刚抵达,虽说有几杯酒壮胆也不好直接说出此行的目的。

他开始委婉地打听此地夜生活的情况,刘通装成无意识地说:目前风声很紧,扫得厉害,连自己这样驾轻就熟的人一段时间里都不敢问津了。刘通说道,这回警察如何的认真,下了决心,抓获的女孩一律遣返原籍,男的不仅要罚款,同时得管教半年以上。如此耸人听闻的消息听得莫仁脸色煞白,几乎酒醒。漫长的第一夜就这样对付过去了,莫仁被让到刘通的大床上睡觉,而刘通勉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栖身。

第二天他们起来很迟,没吃早饭,短暂的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去外面找地方吃午饭,饭后来到一家茶舍,摆开了聊天的架势。由于前一天晚上刘通的恐吓,莫仁再也不提艳遇的事了。他们只是喝茶、嗑瓜子,聊一些从前的破事儿,显得十分无精打彩。作为主人刘通不禁感到内疚,他提议去街上随便走走,游览一番清迈的市容。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家歌舞厅。这家歌舞厅由防空洞改造而成,位于地下,人口处装饰成一自然洞穴的形状。刘通、莫仁于下午三时左右进入此地娱乐,显得十分反常。和其他歌舞厅一样,人夜以后这里才有生意。此刻防空洞里漆黑一团,一阵阴风袭来不禁使他们打了一个寒战。他们走过钢板铺就的路面,嘣嘣的回声不绝于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刘通像老手一样地大声吆喝:“有人吗?有活动吗?”柜台后面转出一位面目模糊的中年妇女,蓦然问道:“先生要玩点什么?唱歌吗?”刘通说:“唱歌?那总得有人陪吧?”中年妇女说:“好说好说,先生先请进去看看吧。”于是他们被领进一间侧室,摁开灯,里面竟然装潢一新,并且十分豪华。电视音响一应俱全,一张黑皮沙发沿墙放置,并顺墙角拐了过去,足够坐上七八人。一位女孩在开灯的一刹那突然惊起,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便消失不见了。由于她走得匆忙,烟缸上还留着没有抽完的半截香烟,此刻香烟袅袅,烟缕呈现出碧蓝的笔直形状。一只背包被留在沙发上,显然是女孩匆忙中未及带走的。刘通在沙发上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捡起女孩的烟屁股来抽,过滤嘴上明显地沾有口红,他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得意。刘通作出一副资深老手的模样,实际上虚得要命,如果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他的手在不住战抖。他一面抽烟一面嚷嚷:“人呢?人呢?怎么见我们一来就跑了?”中年妇女端进来两杯绿茶,说:“马上去叫马上去叫。”后来她也走了,包间里只剩下刘通、莫仁两人。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很兴奋,大声地喧哗着,山洞将他们的声音传回来以壮声势。到后来他们觉得此间的唯一实体就是这些回声了,甚至发声的人也已消失。这地方的确太大了,或者人太少了。迫于某种空间的压力,他们说话时逐渐压低了声音,甚至于过于低沉了,就像两只长期生活于地下的渺小动物。这期间有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刘通又嚷:“人呢?人呢?”除了回声,并无人搭理他们。就这样他们的气焰渐渐地被消磨掉了。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刚才从这里离开的女孩回来了,一进来她就抓起自己包,并紧紧地抱在怀中。

刘通抓住机会和她说话,问她愿不愿意互相认识一下?女孩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说她不知道什么叫认识,又说不是已经去叫人了吗?她明显地戒备他们,并且急于摆脱,一面说话一面向门边挪动。可如果她真的要走,并没有人拦住她,她为什么要这么步步为营呢?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完全没有必要向他们解释什么,女孩的反应十分让人奇怪。她一面后退一面说着不知所云的话,什么马上要过节了,她要赶回家乡去,可不能弄出什么事情来,那就麻烦了。又说她的身份证在表姐那里,而表姐住在城南的某处,最近去旅游了,不在家。如此等等,让刘通、莫仁一头水雾。后来她终于退了出去(带着她的包),并从此不见了踪影。

女孩走后再也没有人进来,无论刘通怎么嚷嚷都无济于事。他们越坐越冷,越坐越怕,终于十分不甘地站起身来,走出包间,来到阴森潮湿的地道里。中年妇女仍站在柜台后面,向他们露齿而笑,打招呼道:“不再坐坐啦?”直到走出防空洞他们才想起来,人家没有收他们的茶钱,以及包间费(他们在包间里至少坐了有半小时)。如果说店家想敲诈他们,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说是做生意,为何要这么鬼鬼祟祟?刘通说:“莫非他们把我们当便衣警察了?”莫仁随即反应过来,二人当下指着对方的裤子不禁大笑失声。问题自然出在裤子上。原来他俩穿着一模一样的两条裤子,这裤子是刘通去看莫仁时买的,后者统一付的账。再看上身,两人都穿着深棕色的T恤,刘通的那件是夹克式的,莫仁的较长,一直垂到胯下,是真正的新款。虽然价格相去甚远,远远一看大模样也差不了太多。再看二人的长相,一个浓眉大眼,脸呈国字形,一脸的正气(莫仁),一个獐头鼠目,满脸疙瘩和暗疮,表情邪恶(刘通),这两副嘴脸正是便衣警察典型的两种长相,它们之外的类型即使有也不会太多。人家把刘通二人当成便衣警察完全是有道理的,这从他们的裤子、上衣、嘴脸及肆无忌惮地大声嚷嚷着要找人的表现都可以得出这一结论,至于到底是哪种因素使店家确信无疑这就不得而知了。没做成坏人,倒做了一回便衣,如此经历的确是匪夷所思的。它使刘通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因时间地点条件的不同,人生的角色完全是可以互换的。从此他们便以便衣的自我感觉坚定地走上了坏人之路。

他们一连走访了七八家歌舞厅和咖啡馆,每到一处刘通都大声嚷嚷:“有人吗?有人吗?”每一次他都以这些地方没有艳遇为由退出来,刘通的意思很明白:不是我没有领你去找,而是风声太紧,她们都躲起来了。自从有了防空洞的遭遇,莫仁对目前的严峻形势已有基本的认识,在此恶劣的情况下刘通仍冒着风险为他寻找,怎能不令其感动呢?对刘通来说,大声呼唤的气概既说明了他在这方面的胆识,同时又不必真的面对女孩作陪的尴尬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越是女孩们隐而不出,他越是执着地呼唤和寻找,刘通变得越来越有劲了。

他们走进一家叫九隐的咖啡馆,一进门刘通就嚷道:“有人吗?”没想到一位中年妇女(又是中年妇女,并且长相与防空洞里的那位极其相似)应声而出,极爽快地答道:“有有有。”她向边上一指,说:“我们的女孩个个漂亮,包先生满意。”刘通、莫仁这才看见一张桌子上正聚着四五个女孩在打牌。听见客人嚷嚷她们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张望一番。刘通他们被看得心里发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随后女孩们转过脸去继续打牌,就像将要发生的事和她们毫无干系一样。中年妇女过来圆场,执意将刘通、莫仁拉近玩牌的女孩,以便能看出个美丑究竟。刘通趁机对莫仁说:“你去挑人,我帮你去看地方。”说完掀开一道布帘便走到后面去了。九隐内的有效空间其实很小,除进门处十来个平方的前厅(排列着三四张桌子,其中的一桌小姐在打牌)外,门帘后面另有十几个平方。这十几个平方被隔成两半,中间是一条狭窄的走道。每一厢又用木板隔出数个极小的卡间,里面设一桌一椅。那椅子比一张普通的椅子要长,比两张普通的椅子要短,直接镶嵌在木板上,如果两个人坐进去只能采取紧密相拥的姿势,或者一个人坐在另一个的怀抱里。

刘通手持打火机去每个卡间里察看一番,都不见有人。当他出来时莫仁仍站在原处,老板娘硬是将莫仁的手与一位女孩的手拉在了一起,她一面招呼着另一位女孩,显然是为刘通准备的。牌局已散,剩下的两个女孩打着哈欠,用难听的方言相互笑骂着,一面收拾着自己的包,准备离开,显然觉得这里已经没有她们的事了。莫仁满头大汗,可怜兮兮的目光正向刘通求援。他的这副样子不禁刺激了后者。虽说和莫仁一样,刘通并无更多的经验可言,但此时此地却不能退却。关于刘通是一个生手的秘密此刻变得如此重要和关键,既不能让老板娘看出来,以免被人欺负和讹诈,也不能让莫仁察觉,否则长期以来刘通营造的面子便会毁于一旦。

对刘通而言这实在是至关重要甚至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其严重性远远要大于莫仁此刻面临的考验。好在后者的怯懦激励了刘通,加上刚才去卡间里转悠了一番,使刘通心神稍定。这时他做出了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自己不要。也就是说只需一名,用来陪伴刘通的朋友,也就是莫仁。而刘通之所以来这种地方完全是为了尽地主之谊,其目的是为老同学保驾护航。

自从刘通表示不要,立刻体会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为朋友积极张罗又说明他是这方面的老手,深谙此道,潜台词甚至是玩得多了,已经厌倦,在别人看来的新鲜刺激已不足以唤起他的热情,就那么回事。有了这样的自我感觉,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刘通甚至要求另外两位慢走一步,让他的朋友看看清楚,筛选后再说。莫仁窘迫得不行,别说对几位加以仔细鉴别,就是坦然地看上两眼也不能够。自从老板娘将一位女孩的手塞在他手里,他一直紧抓着不放。老板娘问:

“不错吧?我推荐的准没有问题。”莫仁说:“不错不错。”完全像应声虫一样。

刘通让老板娘不要干扰他朋友的思路,说:“不要紧张,看准了再说,不满意就换。”

最后他反复问了莫仁几遍:“看准了?”“看准了。”“就她了?”“就她了。”

刘通这才郑重地对莫仁牵着的女孩说:“把我的朋友伺候好了,也算是给我一个面子。”此言一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切都是那么的流畅通顺,如行云流水,谁又能想到刘通是第一次招呼朋友呢?看来他绝对是这方面的天才。以前只是由于生活贫困有关的才能没有机会得以发挥,这真是莫大的悲哀。当然,此刻经济方面的问题仍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不给自己找一个了。刘通清楚自己的皮夹子里没钱,付不出小费,总不能让莫仁来到清迈自己没能请他还要让他出两个人的吧?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莫仁请自己吃饭、喝茶倒也罢了,烟酒不分家嘛。可小费总得个人担待,没听说在这上面请客的。要是莫仁知道这样的规矩,自己掏腰包也不该有所抱怨。刘通没钱,顶多不招而已。退一步想,幸亏如此,由于没钱招他才能做到如此镇定。刘通不禁为自己绝处逢生、另辟蹊径、化被动为主动的能力而得意起来。看来一切事在人为,刘通因种种原因而不能成为一名好人,却意想不到地扮演了正义化身,此刻摇身一变,又成了名符其实的中间人。

随后莫仁和女孩走进里面的卡间,刘通在前厅里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余下的三位不见了,只有老板娘留下来陪刘通说话。她一直在劝刘通也找一位,后者摆手道:“没意思,没意思。”他问老板娘近来生意如何?对方谦逊地说:

“就那么回事,你不是看见了吗?白天没客人。”这样交谈几句之后刘通便缄默不语了。一来,他拿不准像现在这样闲聊算不算陪坐?虽说对方是老板娘,但风韵犹存,亲自下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一来言多必失,老板娘可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阅人无数,要是被她看出破绽来那就麻烦了。好在她和他说话时并没有坐在桌子旁,而是站在吧台后面,因此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生意。刘通掉转头去,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街景和行人,以及过往的车辆,一面拍着随身带来的香烟。既像是在沉思,又像在打盹,实际上他是在给莫仁放哨。店堂里一时间寂然无声,布帘后面也没有任何动静。街市的喧嚣通过门窗传进来,老板娘在刘通的身后翻着账本。刘通一连抽了六七根烟。突然,女孩从里面的卡间里出来,走到桌子前,向刘通借打火机一用。刘通以为莫仁要抽烟,因此连同烟盒一起推过去,可小姐只拿了打火机便回到帘子后面去了,让刘通好生纳闷。他正在奇怪,女孩从布帘后面探出头来,向他招手,说:“你的朋友叫你。”

刘通离座走进布帘后面,走道里一片漆黑——那打火机并没有派上用场,既没用来点烟池没有点燃桌子上的蜡烛。十几秒后刘通的眼睛才有所适应,看见两个蜷缩在卡间里的人形轮廓,四只眼睛熠熠生辉,如同待在洞穴中的野兽。女孩坐在莫仁的怀抱里,身体不停地扭动着。对方的姿势也很放松,一手搂着女孩的腰,一手抚摸着她的脸蛋儿,表情却很尴尬僵硬。这副表情显然是针对刘通才有的,而浪荡的姿态说明在过去的半小时里他们的进展。莫仁的脸上浮现出腼腆谦卑的怪笑,难为情地说:“她说就在这里……”“这里?”刘通质疑道,“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事呀?”女孩说:“没事的,我们都这么惯了的。”

接下来莫仁再无声息。刘通代表他的朋友与女孩讨论了各种干事的可行性前提。既然这里可以就没有必要到别处去了,比如去别的地方开房间,又何必花那个闲钱呢?况且莫仁已急不可待,就等刘通下令开始了。既然朋友如此信任,就更不能不考虑到他的安乐(安全和快乐)。刘通坚持让女孩领他去楼上的房间看一看。

那房间并非专门的地方,乃是平日里小姐们的起居之处,简陋寒酸不用说,而且与隔壁的某个顾客盈门的电器商店相通。除此之外后面只有一间厨房,是密封的,油腻肮脏不堪。刘通无法设想他的朋友在锅台灶具间冰凉的磁砖上与女人缠绵,即便如此还得收高得不近情理的场地费,标准不下于四星级饭店里的豪华套间。虽说费用由莫仁自己出,但也不能让人家把他当成冤大头来欺负。就是女孩本人也认为完全无此必要,就在卡间里解决不就完了?何苦要那么铺张浪费呢?她之所以开出一个天价不过是要阻止莫仁去别的地方。在她看来卡间里最好,既便宜方便,又因为空间窄小保暖不容易患上感冒。

他们接着又讨论起其他问题。女孩突然生气了,提出让刘通出去给自己买烟。

一瞬之间刘通回忆起自己毕竟也是大学毕业,即便落魄潦倒至此毕竟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偶尔客串一下角色扮演那是没有问题的,像真正的中间人那样彻底无我还是不行。刘通自尊的感情被刺激起来,断然拒绝了女孩的要求:“你搞没搞错啊?要我去给你买烟!”为报复这个侮辱了他的女孩刘通索性搅黄了她的生意。“这地方有问题,太不正规了,不卫生也不安全,我们还是换地方吧。”他对莫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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