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鲍氏可怜巴巴地屏住呼吸,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他。就像是三十多年来,她一直在沈恭面前的那个形象一样。视沈恭为天,等待着他给她的一切判决。
沈恭低头看着这个——老女人。
人老,珠黄,脸上已经有了沟壑。若是再拔下头上的珠花步摇,换掉身上的绫罗绸缎,她不过就是街边那些自己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婆子。
自己已经被她们母子连累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自己还需要再犹豫些什么吗?
身后那座大宅里,除了自由和尊重,什么都有!吃喝玩乐,衣食住行,自己什么都不用愁。
可是和鲍氏在一起……除了自由和尊重,什么都没有。
因为,没钱,也没权势。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自己不就是因为钱和权势到了手,才去追求所谓的自由和尊重吗?结果呢?结果就是今天这个鬼样子!
被一群布衣平民围观,看热闹,指指戳戳!
沈恭觉得眼前忽然有些模糊,抬起袖子来,狠狠地抹了一把!一跺脚,面目凶狠地回身抄起地上摆着的纸笔,细白的生宣啪地一声拍在门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写好了!”沈恭牙根紧咬。
角门吱呀一声再度开启,刺桐上前一步,接过那张纸,高声念道:“兹有女鲍氏,性情乖戾,人品低贱,教养亲儿弑父,恶逆本族。即日休弃。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老鲍氏傻了一样看着沈恭。
而沈恭,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刺桐勾了勾嘴角,把休书展示给沈濯。
沈濯歪着头扫了一眼,看到最后的落款,含笑颔首:“朱泥呢?让祖父摁手印。”
然后笑着屈膝:“昨日里,听说祖父胃口不好,孙女特地命人制了广东那边的龟苓膏,清热润肺,最滋补的。祖父回去试试吧?”
沈恭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往里迈步。
刺桐把他印了手模的休书随手扔在仍旧呆愣愣看着沈恭背影的老鲍氏脸上,笑着去扶沈恭:“老爷今日受惊了。小人这就去吩咐厨房,端一碗压惊汤来。还有前两天老爷让小人去寻的鱼虫花鸟都到了,正在春深斋院子里摆着,等您去挑选呢!”
沈府的角门又咣当了一声,紧紧闭起。
周遭的闲人们大胆地又往前凑了几步,窃窃私语。
“这是……沈家的那个老姨娘?怎么还能被休?应该是卖吧?不对,是赶出来而已。”
“你知道什么呀?这个老姨娘,当年风光着呢!手段高强,把家里的老爷子都勾走了……不过,是什么人,就什么命。她就算一时翻天,不还是一样的下场?”
“听说她有个儿子的?”
“恶逆!要杀了亲爹!没听见刚才休书上怎么说的么?”
“竟还是真事儿?!”
“骗你干嘛?!不仅要杀亲爹,还要栽赃给侄女和亲哥哥!你说这都是什么东西?”
“说都是这个老娼妇教出来的?”
“呸!老不要脸的贱货!竟然教出那种畜生来!”
老鲍氏拿下脸上的休书,再度闭上了眼睛。
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