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个五鼓,沈信言带上长随郑砚,悄悄起行。
沈濯一心想要给他送行,慌手急脚冲到二门时,却见罗氏已经擦着眼泪走了回来,顿时一脸汗:“爹爹呢!?如何不等我!?”
罗氏红着眼睛,欣慰地看着女儿微笑:“你爹爹奉了旨意,哪里能耽搁?再迟了,只怕城外长亭不知道多少人给他践行,哪里还走得成?”
沈濯撅了嘴。
罗氏看着她的样子,终于觉得这是自己之前的那个娇娇小女儿了,边擦眼睛边抿嘴笑了,手里拿着样东西冲她摇了摇:“微微,你看这是什么?”
沈濯好奇抬头看去,惊喜地叫了起来:“呀!信!爹爹写给我的吗?”
跳着蹦着抢了去,欢畅地撒腿跑了,洒下一路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雪早停了。
如如院里有几株罕见的绿梅,是前年清江侯朱闵送给沈濯的生辰礼物。
沈濯披了莲青色鸭江绸绣粉色梅花的大氅,坐在梅树下,小心地展开沈信言写给她的信:
“吾儿微微,
“汝弟一事,吾儿坚忍周全,措置得当,父心实慰。此事大致若此,或有细微枝节,可留待日后再察,十年亦不晚。
“然慧极易伤,情深不寿。吾儿年纪尚幼,当放去前尘,洗练心怀,养胸中宽广浩然,方可得一世宁静淡泊。父母唯有吾儿一点血脉,如珍似宝。吾儿不宜自弃自伤也。
“汝祖母、母亲皆纯善,家宅平安则上上大吉,凡有动荡则束手束脚。此等事,吾儿当求教于孟夫人,日后适良人,吾儿须有自保之力。
“家风若此,为父有志为相而不得羽翼。吴兴沈氏欲修京城宗祠,陈国公借机分宗。此事若可成,吾儿当随汝母回乡。为父恐赶之不及。汝母囿于规矩,或当不便。现有二事,汝当替为父做成。
“一则挑选族人。为父回京另有职位,可借机扶持一二可造之材;汝三叔方直,家中庶务多有荒诞,应择擅长者为之;各府联姻事今或有之,沈家侧身宦海,不得不为此俗事,汝可选二三族中良善女,入京陪伴于汝祖母。
“二则求贤为幕。除孟夫人外,为父拟为汝揖请隐者为西席。吴兴老宅左近,竹海山溪之侧,有高士号北渚者,近日声名鹊起,汝当寻来。
“逝者已矣。汝母诞汝前,曾有一子,六七个月时落胎。此应是汝父母命中无子之兆也。幸有吾儿,承欢膝下。为父于愿已足,当自此不复强求其他。
“吾儿,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提起放下最是艰难。为父虽不求千秋功业,亦有俗务可暂忘哀伤。然吾儿每日深宅静坐回思,恐至纠结。汝当自解。父所忧者,唯此而已。
“来年春暖父当归,乐游原上放纸鸢。
“父,沈信言,字。”
沈信言很担心女儿,短短几百字,数次提及让沈濯不要为往事伤心。
沈濯却因此更加红了眼圈儿。
彤云已散,风动长安。
梅瓣随之漫天飞落,映着碧空如洗,将空气中的彻骨寒意悄悄藏了泰半。
沈濯伸了如玉柔荑,轻轻拈起一片花瓣,举在眼前细看。
爹爹,我会好好活着。
做你真正的女儿,照顾娘,照顾祖母,照顾你。
爹爹……
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正疼惜我的爹爹呀……
风起,花瓣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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