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青山绿水草木葱茏中,一妙龄少女霍然撞入眼帘,雪肤墨发,嫣然百媚,银铃般的笑声在飘荡在山野间,宛如天籁。
太夫人吃惊地瞪大眼睛,梦里辗转千百回的景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红衣蹁跹妙韵天然的少女,和当年的阿辞实在是太像了。
当初有多盛怒,有多决绝,血脉相连的牵绊让太夫人就有多心痛,午夜梦醒,尊贵的老妇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十六年日夜辛苦悉心教导陪伴的女儿,看着她从襁褓婴儿到灼灼其华,从懵懂无知到才学满腹,从牙牙学语到名冠京城。
那深入骨髓的牵扯和挂念,从不由一纸苍白的决绝书而烟消云散。
眼前的景象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还是真实地存在?
阿辞,是你吗?
太夫人痴痴地望着眼前一幕,在心底呼唤着那个百转千回的名字。
“母亲,你怎么了?”镇国公夫人发现了太夫人的异样,却见太夫人似乎根本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心下大为好奇,顺着太夫人的视线,不由得呼吸一紧。
好美的画面,一红裳少女正在山间漫步,风光绮丽的山水,在少女明媚妖娆的风采下也黯然失色。
镇国公夫人暗暗心惊,总觉得这姑娘的容貌看起来有些眼熟,开启记忆的阀门,经过重重搜寻,终于想起来了,这少女长相肖似早已香消玉损的小姑子徐音辞。
不过,风华绝代的小姑子是镇国公府的逆鳞,谁都不许提及,除了长女长子略有耳闻之外,次子天舒和次女阿梓都全然不知情,就像镇国公府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当年徐音辞和镇国公府决裂的时候,镇国公夫人正诞下阿槿不久,想起当初战争的激烈程度,她依然心有余悸。
小姑子芳华早逝,让她想起来唏嘘不已,斯人已逝,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已毫无意义。
徐槿楹也发现了祖母和母亲的异样,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讶然道:“弈绯姑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她的声音极轻,但太夫人却听见了,“你认识她?”
徐槿楹不明所以,颔首道:“认识啊,她叫弈绯,我们见过好几次面。”
“她是什么人?”太夫人忽然激动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徐槿楹。
徐槿楹印象中的祖母一向沉静内敛,很少见到她这般激动的模样,迟疑道:“弈绯姑娘是晋州人氏,目前是…是…”
“是什么?”太夫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因为紧张,眉心都拧做一处。
“是铖王殿下的侍女。”徐槿楹虽然也觉得这个身份存疑,但一时她也想不到更合适的身份了,况且,无凭无据,她不能随意猜测弈绯的真实身份。
“晋州人氏…晋州…”太夫人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腿脚一软,一种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母亲。”镇国公夫人及时扶住了她,当着阿槿的面,她不便多说,不过就算阿槿不在,她也不敢碰镇国公府禁忌,忧心道:“母亲累了吧,我们早些回去吧。”
“哎,你等等我,跑那么快干嘛?”一个爽朗而又不满的男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七殿下?”
太夫人格外惊讶,七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淳没想到乔弈绯居然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偷偷跑出去勘察什么矿山,真是不仗义,这种好玩的事怎么能丢下他?
乔弈绯专心致志地在勘察山脉,并没有注意到太夫人等人,但秦淳一追上来就看见了,高声喊道:“镇国公太夫人?”
随着他的大嗓门,乔弈绯不自觉抬头,竟然看见了不远处的昭郡王妃,还有她身旁两位气度雍容的夫人。
“昭郡王妃?”乔弈绯老远冲徐槿楹挥挥手,笑盈盈道:“好久不见了。”
徐槿楹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弈绯,忽然有些心虚,来求子毕竟是耻于见人的事情,尤其是熟人,更是难以面对,脸上染上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秦淳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巧遇镇国公夫人和太夫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坏坏一笑,兴致勃勃地提议,“乔弈绯,只要你想办法让我这儿多呆几天,我就不揭穿你的身份,如何?”
乔弈绯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到了雁鸣山庄之后,吃好喝好玩好,每天都乐不思蜀,当然不想回去受苦受难了,冷笑一声,“你揭穿又如何?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姓乔的吗?”
秦淳意味深长道:“天底下或许有很多姓乔的,但能让镇国公太夫人记住的,就只有一个。”
乔弈绯觉得这家伙真是坏透了,妥协道:“行行行,你先走吧。”
“为什么?这山这么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秦淳不满道,“你就赶我走?”
乔弈绯觉得这家伙智商真是忽上忽下,极其不稳定,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地方?观音庙,里面供的是求子观音,人家来求子,意外碰到你一个大男人,已经很难堪了,怎么?你还要上去打声招呼?生怕人家还不够颜面扫地?”
秦淳恍然大悟,但又不放心,赶紧叮嘱几句,“跟你说啊,我可以消失一阵子,但她们走了之后,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跑了。”
“知道了,知道了。”乔弈绯催促他,“快走快走。”
秦淳来得快去得也快,乔弈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裳,气定神闲地朝那三人走过去。
镇国公府太夫人,就是母亲的母亲,自己的外祖母,虽有血脉相连,但多年形同陌路,乔弈绯忽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不安和紧张。
记忆中,母亲曾说过,外祖母是位生活在云端的高贵夫人,有着牡丹的高贵冷艳,又有着秋菊的傲然凌冽,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庄重矜持,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二十年过去了,岁月在这位尊贵的老妇人身上留下了痕迹,虽气度越发雍容,但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鱼尾纹,一头银丝白得发亮,乔弈绯忽然想到,若是母亲看到这样的外祖母,不知是该悲伤还是喜悦?
亲生母女,二十年无缘相见,却早已天人永隔,世事流年,恍如隔世。
“弈绯姑娘,七殿下怎么走了?”徐槿楹诧异道。
乔弈绯挑眉巧笑,“他突然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就先行一步了。”
徐槿楹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祖母,镇国公太夫人,这位是我母亲,镇国公夫人。”
乔弈绯恭恭敬敬道:“弈绯见过镇国公太夫人,镇国公夫人。”
太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弈绯,这丫头眉眼和阿辞确实相像,尤其是一身艳丽的桃花红裙,将少女的明艳俏美衬托得灿如云霞。
镇国公夫人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乔弈绯,这少女眉如翠羽,肤如白雪,笑容晏晏,如骄阳般灿烂明亮,美艳不可方物。
太夫人敛去心头异动,“你是哪里人啊?”
“晋州人氏。”在太夫人那双深邃眼眸的注视下,乔弈绯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晋州人啊。”太夫人眸光半垂,看似无意道:“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前几个月来的。”乔弈绯绞尽脑汁地想对策,“我来京城看望一位亲戚。”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太夫人语气显得很温和,但多年上位者身份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
徐槿楹有些奇怪,祖母似乎对弈绯很感兴趣,否则,为什么对一个第一次见面非亲非故的姑娘问这么多?
镇国公夫人心底隐约明白了什么,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徐槿楹再多疑惑,也很有分寸地保持沉默。
乔弈绯在不清楚太夫人到底有什么意图的情况下,绝不会贸然暴露自己,更不会让她怀疑到自己,瞎话张口就来,“有祖父祖母,有爹娘,还有一个哥哥。”
“是这样啊。”太夫人似乎有些失望,眯起眼睛审视乔弈绯,这张脸熟悉而又陌生,二十年前,也是一张巧笑嫣然英姿飒爽的脸庞,令人一见难忘。
二十年过去了,本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诀别之痛会渐行渐远,殊不知,对一个母亲来说,与爱女分别的每一日都是最难熬的漫长时光。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太夫人语气越发柔和起来。
“我爹读过十几年的书,算是书香门第吧。”编了一个谎话,就得用更多的谎话去圆谎,乔弈绯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不好意思笑笑,“不过他没考上功名,就只能靠祖产过活,我哥哥也读书,不过也没考中功名,可能我家没有读书的天赋吧,每年看着别人考上功名,他们可羡慕了。”
乔弈绯转移话题这招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但在两个人身上不起作用,一个是秦湛,另一个是太夫人,她并没有被乔弈绯的东拉西扯牵着鼻子走,反道:“你居然认识七殿下,可见并非寻常百姓,你的家族在晋州应该也不是默默无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