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
砸在他仰起的脸上,生疼。
耳畔除了哗啦啦的暴雨,什么都听不见。
鼻翼间,是消散不去的血腥味。他的双手,也曾沾满鲜血,敌人的、战友的、自己的。今日却是他第一次觉得,那鲜血,粘腻而恶心。
脚边,应该是十一具尸体。无一生还。
临风那声“王妃”,惊惧、担忧、自责,听在他耳中令他瞬间全身血液都凝固的冷,一直到此刻,怔怔站在这雨中,却又无能为力。
他的世界,有过日出,有过月圆。见过春暖花开,也经历过浮尸遍野。曾站在权利的塔顶接受万民欢呼呐喊,也曾抱着战友的尸首双手颤抖绝望无助。
一夕之间,世界斑斓色彩便如梦中泡影,烟消云散。
黑暗、孤寂才是他无边的世界。
原也不觉得如何不便,这世间有太多眼见为虚的东西,多少人端着得体的笑容,说着动听的话,连一步多少距离都是丈量好的,可是内里到底如何千仓百孔或者魑魅魍魉,又有何人知?
若是这世间,笑不是笑,哭不是哭,若是所见未必真相,那么这双眼要之何用?
可是……
若是他的双眼还在,便能看到她如何为自己拂开挡路的杂草石子,能看到她手执武器站在自己背后的英姿飒爽,也能看到临风背后射来的长箭……更能看到……这下山找寻的路。
若是他的双眼还在,便能看着她临溪捕鱼时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星辰,能看到她跪在佛堂案几香火前的思念缅怀孤寂落寞……
听说她长得极好,是这盛京城绝美的女子。
她应该是极美的,不仅仅是容貌。她该如日光般耀眼,如星辰般璀璨,如高山雪域之巅清冷绽放的雪莲,也似漫山遍野的牡丹雍容华贵。
可是……这都只是想象,他对她的全部感知,只有那微凉的掌心。
第一次,失明之后的第一次,他格外想要看见。
看见她。
……
姬易辰沿路找到季云深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那从来都清隽贵气淡定如斯即使天地崩裂山河塌陷都面不改色的好友,站在雨水里,身形孤寂落寞,仰着头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悲从中来。
有些脆弱。
北齐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季王爷,第一次展露出了他的脆弱,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带着让人不敢碰触的脆弱。
“季……”姬易辰走上前,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譬如,不用担心会找到的,譬如,南宫凰那妞就是个命硬着呢,譬如,混蛋都是遗臭万年的……
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恐怕比季云深更知道南宫凰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他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小丫头说的话,她说……旧疾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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