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声,掌柜的忍住了,可站一旁的小伙计胡三笑出声来,若是那些高深的诗词他也听不懂,可湛非鱼这诗通俗易懂,关键还贴切又应景。
“我要杀了你!”一摸脸,疼痛不说,关键指尖还残留着血迹,丫鬟尖利的叫了起来,面容狰狞,眼神恶毒而凶残,倒真的应了湛非鱼这首打油诗。
“翠竹姑娘,你冷静一点。”掌柜的赶忙上前阻拦,他虽不知湛非鱼的身份,可小姑娘出口成章,这身份绝对不普通。
而面前三人,掌柜的却是认识的,这尖叫着,在他老脸上抓了几把的丫鬟叫翠竹,虽然是个丫头,可她主子身份却也贵重,青涯书院明家三公子的夫人,而一旁沉着脸没说话的婆子是三夫人的奶嬷嬷。
“翠竹退下!”一声怒喝,鲁嬷嬷脚步上前,粗壮的胳膊一把抓住了翠竹的手腕,一个用力就把人扯到了一旁。
啪一声!鲁嬷嬷抬手就给了翠竹一巴掌,板着脸厉声责骂,“没用的东西,丢尽了三夫人的脸!大街上狗咬了你一口,你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你是明家的丫鬟,被人伤了自然有明家、有黄家、有官府给你做主,大吼大叫的像什么样!”
骂声停下后,鲁嬷嬷阴森森的看了一眼湛非鱼,抬手又往翠竹脸上狠狠的扇了几巴掌,“你行事张狂在前,这几巴掌是给你的惩罚!至于你这张脸被毁了,三夫人自然会给你讨回公道!”
翠竹被打的说不出话来,脸颊已经高高的红肿起来,脸上布满指印不说,嘴角也裂开了流着血,之前被蔷薇刺划拉出来的血痕看着更严重了,这脸乍一看就跟毁了容一般。
湛非鱼看着指桑骂槐的鲁嬷嬷,这一口一声明家,一口一声官府的,不是在责骂自家丫鬟,而是在威胁湛非鱼。
不是被吓大的湛非鱼小白眼一番,脆声催促:“阿暖,别人家在打狗,太吵了,走吧,进院子休息。”
“是,小姐。”何暖立刻应声,至于鲁嬷嬷,就算她把翠竹给打死了,何暖都不会多看一眼。
“慢着!”明三夫人终于开口了,要说漂亮的确是漂亮,艳光四射的那种。
柳叶眉、丹凤眼,高挑的身材,云锦石榴裙配上整套的银点翠头饰,手腕上是品相上好的红珊瑚手串,大红的颜色衬的她肤色娇嫩白皙。
明三夫人艳丽而高傲,好似盛开的牡丹花,有力压群芳的风姿。
湛非鱼闹腾归闹腾,可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能镇住场子,此刻她从何暖身侧走了过来,身姿挺拔如同青竹,收敛了笑意后,气质沉静宛若这东湖之水,“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你们打伤我丫鬟,我也不和你计较,就让出这院子再寻其他住处。”明三夫人绝对是跋扈的性子,一开口便是高傲的施恩姿态。
湛非鱼回头看向一旁的何生,“阿生,你去赶马车,既然这院子不能住了,我们就去章大人府中暂住,既然来了南宣府,总该拜会章大人,否则就太失礼了。”
章大人?不说掌柜的一愣,就是姿态高傲的明三夫人也是面色微变,却不知湛非鱼这话是忽悠人的,还是确有其事。
湛非鱼只是简单的梳了个丫髻,头上都没有昂贵的首饰,只簪了一朵绢制的绒花,衣裳也是最普通的棉质,但看她这如圭如璋的气度就知道是个读书识字的,而且能出口吟诗,更说明她来自书香之家。
所以她一说章大人,在场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南宣知府章程礼。
“小姐可是指章知府?”掌柜的小心翼翼的询问,这若是章大人的客人,别说掌柜的,盛气凌人的明三夫人也绝对不敢得罪。
青涯书院是南宣府最大的书院,而山长明老先生更是桃李满天下。
明山长育有三子,长子在朝为官,次子在书院教书,而三子却是个放荡不羁的性格,迄今也只是秀才功名,娶妻黄氏,出自杏林黄家二房。
所以真的论起身份来,明三夫人的确身份显赫,但和章知府这边比起来却是不够的,章知府可是四品大员,而明家大公子也只是翰林院侍读,正六品而已。
湛非鱼没回答掌柜的话,而是看向面色难看的明三夫人,“黄家?可是杏林黄家?我记得黄家只有二房有女,你母亲是秦家女?”
谭敏之死的直接原因是人参荣养丸被动了手脚,而这药丸出自黄家,二房夫人乃是秦家女,秦氏也要喊一声姑姑,如果这位明三夫人是黄家的女儿,那和秦氏就是表姐妹了。
“你是谁?”黄俪忌惮的看了一眼湛非鱼,若是在平日,一个八九岁的胖姑娘,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湛非鱼先是搬出了章知府的名头,现在又对黄家、秦家如此了解,这至少说明她也是出身大家族,只是她来东湖客栈住,想必不是南宣府的人,或许是临近州府的某个世家千金。
“我的身份不必提,你表姐万夫人知晓。”湛非鱼丢下一句话,却是懒得再浪费口舌了,和何暖何生直接进了院子。
黄俪此生最恨两人:一个是她丈夫明家三公子,另一个则是万夫人秦氏。
“三夫人,楼上还有房间空着。”掌柜的态度恭敬的提了一句,眼前这小院是肯定不行了,但东湖客栈还有不少房间空着,虽然比不上这风景怡人的单独院落,可比起其他客栈却是好太多。
“要一间清净一点的。”黄俪冷声丢下话来,却是迈步往来时的路走了去,如果是以前即便再好奇湛非鱼的身份,黄俪也不会去见秦氏。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秦氏如今成了寡妇,黄俪脸上顿时露出畅快的笑来,“嬷嬷,这人就该认命,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曾经的万宅车马喧闹,正应了那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如今的万宅却是极其萧索,白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整座宅子静谧的听不到什么声音,入夜之后更像是鬼宅。
“她来做什么?”佛堂里,秦氏看似娇柔的面容却多了一抹厉色,明显是厌恶黄俪的到来,可如今她却没有拒人门外的权利,“嬷嬷,你去待客,我马上过来。”
待客的正厅,黄俪嗤笑一声,冷眼看着态度恭敬的郝嬷嬷,“我姐夫都入土为安了,堂姐这架子倒和从前一样,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哐当一声响,黄俪直接把茶杯砸向了郝嬷嬷,看着这老奴忍气吞声的模样,顿时感觉通体舒畅,憋屈了二十多年,这口恶气总算是出出来了。
额头被砸了一道小口子,茶水泼了一头一脸的,郝嬷嬷再好的性子此时也动怒了,可却只能低着头,不敢给秦氏招惹麻烦。
“我记得郝嬷嬷你以前可是很能说的,现在就成哑巴了?还是说郝嬷嬷你不把我这个明三夫人放在眼里?”黄俪厉声质问,丹凤眼里怒火蒸腾,明显是来算旧账的。
“三夫人息怒,老奴绝无此意。”低着头,郝嬷嬷只能再次伏低做小的认错。
冷声一哼,黄俪瞄了一眼身侧的鲁嬷嬷,“嬷嬷,既然这老奴不懂规矩,你替我好好教导教导她。”
“是,夫人。”鲁嬷嬷立刻应下。
主子有主子的矛盾,而奴才自然也有奴才之间的仇恨,以前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西风压倒东风了,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脚步上前,鲁嬷嬷身材粗壮魁梧,有一把子的力气,而她对面的郝嬷嬷却是个清瘦身材,因为一辈子没成亲,郝嬷嬷看起来更为年轻一点,虽然脸上也有皱纹,可从五官来看,年轻的时候明显漂亮多了。
“郝妹妹,你一贯重规矩,没想到临老了却没了规矩,那就让姐姐我好好教导教导你。”鲁嬷嬷笑的狰狞,猛地抬手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郝嬷嬷的脸上。
站在角落里的两个丫鬟一惊,可看着气势汹汹的鲁嬷嬷,却是不敢上前,毕竟连郝嬷嬷都不敢反抗,更别提她们这些小丫鬟,哪个敢放肆。
等穿着孝服的秦氏过来时,郝嬷嬷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再加上衣襟湿透还沾着茶叶,这一瞬,秦氏的面容狠厉了几分,可进门之后,神色却又恢复如常。
“嬷嬷,你下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秦氏端坐在主位上,看向嚣张跋扈的黄俪,“表妹是来万宅耀武扬威的,欺辱我这个未亡人吗?黄家什么规矩我不清楚,可明家也是书香门第,这规矩想必和秦家相似,表妹需要我去问问明山长吗?”
“表姐,你如今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黄俪咯咯笑了起来,拨弄着手上的大红护甲,“表姐你如今是个寡妇,儿子也才四岁,你怎么还不懂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呢?”
黄俪是没什么脑子,可她还是明三公子的妻子,而秦氏如今除了一块万云浩的牌位,她什么都没有了。
秦氏眼底有怒火一闪而过,可出口的嗓音依旧轻轻柔柔,“表妹,我夫君惨死,可他还有同窗好友在,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你必定会被妹夫押着来我这里请罪。我若是不堪其辱的寻死,你这个罪魁祸首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以明家的家风,这个下堂妇你是当定了!”
秦氏这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她如今再落魄,可对付一个黄俪却是手到擒来,毕竟黄俪恶名在外。
秦氏如果再狠一点,带着一双儿女“寻死”,或者让女儿去青涯书院一头“碰死”在大门口,黄俪的下场只会更惨。
“你这个贱人!”黄俪气的攥紧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明明自己才是受欺辱的那一个,偏偏所有人都跟瞎了眼一般,都偏向秦琼这个贱人!
秦氏倒也不打算激怒黄俪,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蠢货消耗自己的名声,将人震慑住了即可。
“表妹,我如今成了寡妇,再也无法和你争锋。”秦氏神色黯淡下来,示弱一番后再次道:“但你若一而再的欺辱于我,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行了,秦琼,你这不要脸的姿态留着去骗外面的男人吧!”话说的歹毒又难听,黄俪压着怒火直接问道:“我问你可认识一个胖丫头,看着不过七八岁,身边的两个下人应该是兄妹,她认识章知府,你可知是哪家的?”
几乎是黄俪一描述秦氏就想到了湛非鱼,她居于内宅,以前也会举办宴会,也会出去做客,但结识的也都是内宅夫人,当然也见过不少孩子。
可秦氏认识的,黄俪一般也知道,毕竟真的论起身份来,黄俪是明家三夫人,即便她名声再差,可冲着明山长和青涯书院的名头,这些帖子也都会送给黄俪。
“你说的小姑娘是不是肤色很白,眼睛尤其大……”秦氏详细的说了一下湛非鱼的外貌。
见黄俪点头后,秦氏眼神微沉,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都三月份了,湛非鱼来南宣府做什么?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黄俪不满的追问了一句,最见不惯秦氏这不干脆的模样,这贱人自小就会装模作样,话说一半留一半,似是而非的让人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压下心地不安,秦氏开口道:“她叫湛非鱼,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出身农家,是这一次上泗县县试的案首,想必明山长应该提起过。”
“就是那个把孙福下大狱的贱丫头?”声音猛地拔高,黄俪胸口瞬间燃起了怒火。
县案首什么的,黄俪还真不知道,明山长是公公,又不喜她这个儿媳妇,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而黄俪也懒得听明山长那些叽叽歪歪的大道理。
可去年孙福被下了大狱,孙家的生意渐渐败落,除了仝府损失惨重之外,黄俪也是亏了不少银子,她在孙福这里投了银子开铺子,若不是还有嫁妆,她现在估计连一套上百两的首饰都买不起了。
“就是她,表妹,我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劝你不要去招惹湛非鱼,她虽是个乡野丫头,可却也是章知府的座上宾,而且传闻她拜师顾大学士,湛非鱼是你惹不起的。”秦氏规劝了几句,将湛非鱼抬的高高的,无形之中也就贬低了黄俪的身份。
“拜师顾学士?这话也就是那些蠢货会相信!”黄俪不屑的嗤笑起来,自己虽然不像秦琼这贱人一般对读书的人懂得多,可顾学士的名声她还是知道的。
要说明家三公子,那真的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要说有才的确有,读书的天赋甚至超过前面两个哥哥。
但明三公子这性子却能把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气死,说不科举他就真的撂担子不干了;说要采菊东篱下,他就真的能把草庐当成家。
嫌弃黄俪这个妻子粗鄙不堪,得,他是没休妻,可他不和黄俪同房了,也不生儿育女,说是怕生出一个和黄俪一样的孩子,到时候败坏了他的名号。
狂生明三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他过的潇洒肆意,明山长这个老父亲也懒得管了,当然是管不了,可黄俪却是气的差一点吐血,她官夫人的梦彻底碎了,她能不恨吗?
明三公子生平只有一桩憾事:一开始黄俪还自作多情的以为明三说的是自己,毕竟她的确不符合明三公子的娶妻标准,她的才女名头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和秦氏争锋而造出来的。
当秦氏嫁给万云浩之后,一贯不服输的黄俪也在给自己物色夫君的人选,万云浩是有才,十二岁就考取了秀才,可他出身农家,家境贫寒,这是万云浩最大的缺点。
黄俪可不想嫁给一个穷酸,到时候还要拿嫁妆出来供夫君读书,即便是考上举人又如何?当个七品县令有几两银子的俸禄。
黄俪一直想压过秦氏,所以她挑中了明三,明山长的小儿子,自幼就有神童的称号,而且八岁就考取了秀才,比起万云浩足足早了四年。
更重要的是明三公子有身价啊,青涯书院山长的小儿子,家境富裕,母亲同样出身官宦之家,黄俪也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她借着中秋宴会的机会,直接把明三公子撞下了水,手段拙劣,可两人亲事却是订下了。
而明三公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拜师顾学士,他当年去了京城,办法用尽了,诚意十足,就差没把心剖出来了,可惜顾学士却根本不收徒,明三只能抱憾而归,之后行事更为放荡不羁。
所以此时听秦氏说湛非鱼拜师顾学士,黄俪直接嗤之以鼻,明三那等的天赋才学都不行,一个出身卑贱的黄毛丫头还能拜师顾学士,她白日做梦来的更快一点。
黄俪来的快,走的也快,看她离开时那表情,想必是找湛非鱼算账去了。
“嬷嬷,你的脸可要看大夫?”秦氏柔声问道,目光里透着关切和自责,说到底如果不是和黄俪这个表妹积怨已久,黄俪就不会掌掴郝嬷嬷。
“小姐,老奴皮糙肉厚的,涂了药已经没什么事了。”郝嬷嬷笑着开口,却牵扯到脸颊的伤,痛的嘶了一声。
即便涂抹了最好的消肿药,可这脸都被打肿打紫了,没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好不了。
让郝嬷嬷坐了下来,秦氏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嬷嬷,湛非鱼来了南宣府。”
“什么?”郝嬷嬷一愣,刚刚她出去了,所以没听到黄俪和秦氏之间的谈话,不由诧异的道:“难道是为了四月的府试?可如今还有一个多月,现在来南宣府也太早了。”
秦氏也猜不透湛非鱼此行的目的,可她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湛非鱼或许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是因为冯二的死?
可根据黄滨从上泗县传回来的消息,冯二的尸体已经埋在上泗县外一处荒山上,负责安葬的官差并没有焚烧尸体来消除证据,还给冯二立了墓碑。
秦氏当初的想法是陈渭彬肯定会包庇湛非鱼,那势必要毁掉冯二的尸体,如此一来就能给湛老大脱罪,而陈县令一旦这样做了,那就入了秦氏的陷阱。
日后冯二之死被曝出来,陈县令也好,湛非鱼也罢,他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冯二如果只是死于心疾,那为什么衙役要毁掉尸体?这不就是毁尸灭迹!
“小姐,衙门并不知道冯二的死是黄滨下了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是湛非鱼来南宣府。”郝嬷嬷更倾向于湛非鱼是为了府试的事来南宣府。
即便是黄滨暴露了,可这也查不到小姐身上,再者这是衙门的事,府试在即,湛非鱼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偷贼子的死耽搁自己读书时间。
“嬷嬷,你派人去盯着黄俪,算了,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秦氏又改了主意,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就好比黄俪如今敢上门欺辱秦氏,她如今是个寡妇,对秦家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了,所以什么人都敢踩一脚。
秦氏如今不管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因为她已经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
……
临湖小轩不但风景好,还很安静,的确是休息的首选之地,当然这房费也不便宜,十日就要五十两银子,普通农家一年也就存个二三十两。
湛非鱼沐浴之后,还没睡重光就回来了,只不过两人话还没说上三句,院子外就有嘈杂声响起。
“耿捕头,这里面住的小姑娘认识章大人。”掌柜赶忙开口,唯恐动作慢了一点,耿捕头就带着人冲进院子,冲撞了贵人,耿捕头难逃其咎,他这个掌柜的估计也要被东家给辞退了。
“闭嘴!”耿捕头是个黑脸壮汉,脾气异常暴躁,此时怒目圆瞪,直接把掌柜的给吓住了,尤其是他还拍了拍腰间的佩刀。
掌柜的都想要跪下了,这都什么事啊!可偏偏他交好的钟捕头和耿捕头是死敌,两人同在府衙当差,平日里就貌合神离,但凡逮着机会就会对对方下死手,这也是耿捕头不给掌柜面子的原因。
重光精准的把梨子核丢到了果盘里,笑睨着打着哈欠的湛非鱼,“你这闯祸的本事是一流啊,我才离开半个时辰,府衙的官差都找上门来了。”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湛非鱼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官差不是离开的黄俪叫来的,就是秦氏弄来的,章知府治下如此森严,竟然还有仗势欺人的官差,看来还是要考取功名啊。
砰一声,院门被踹开了,长驱直入的耿捕头倒也不敢太过分,毕竟真损毁了客栈的东西,他也是要赔银子的。
东湖客栈来头可不小,他可以不给掌柜的面子,却不能知法犯法。
“大白天的就有匪徒破门而入,这是披着衙役的官服,所以有恃无恐了吗?”湛非鱼笑眯眯的开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气势凶狠的三个衙役,面容沉静却无半点惧怕之色。
耿捕头怒容满面,厉声喝问:“刚刚是谁恶意伤人?青天白日,你竟然纵仆行凶,还不立刻将犯人交出来!”
坐在下首的重光对着湛非鱼眨眨眼,“这就是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便是把你抓了又如何?这罪名都安排妥当了。”
“我听闻前朝时曾有一昏官,为非作歹、祸害四方,百姓不堪其苦。”湛非鱼笑着继续说道,“有诗云:前得尹佛子,后得王癞獭。判事驴咬瓜,唤人牛嚼沫。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常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
“胖丫头我读书少,你别忽悠我,你念叨的这也是诗?”重光满脸怀疑之色。
自从湛非鱼一首打油诗把顾学士气的连写了三张纸,把她骂的狗血喷头,重光对湛非鱼的作诗水平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这怎么就不是诗了?再说这也不是我写的!”湛非鱼鄙视的看向重光,见他还不相信,“那行,等明日你随我去拜见章知府,你当面求证。”
耿捕头刚打算抓人,可听到湛非鱼提起章知府,又迟疑了几分,湛非鱼这从容淡定的态度,让人难辨真假。
重光嗤了一声,看似吊儿郎当的姿态,可周身气势却陡然一变,武者的戾气让人畏惧三分,“还不走?这是要留下来吃晚饭?”
虽然想要讨好明三夫人,可耿捕头更不敢得罪章知府,迟疑了半晌,只能抱拳道歉,“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小姐多多谅解!”
就这么走了?急的满头大汗的掌柜的无比佩服的看向湛非鱼,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果真非同一般,即便连身份都不曾表露,却就把耿捕头给吓走了。
房间里,听到鲁嬷嬷的回禀,黄俪气的直接砸了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怒道:“姓耿的就这么走了?他是猪脑子吗?一个小姑将都对付不了!”
“夫人息怒。”鲁嬷嬷赶忙安抚着暴怒的黄俪,耿捕头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那也是对平头百姓,真遇到达官显贵,他哪敢逞凶。
“没用的东西!”气的直跺脚,黄俪透过窗户远远的看向临湖的小院子,恨不能一把火把屋子连同湛非鱼给烧了,“嬷嬷,现如今一个贱丫头都敢不给我脸了!说到底还不是明三不愿意科举,他若在朝为官,南宣府谁敢如此对我!”
尖利的嗓音里是满满的怒气和怨气,黄俪自小就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偏偏她自以为嫁得好,可明三却成了浪荡子,整日疯疯癫癫的,若不是和离了嫁不到好男人,她早就离开明家了!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黄俪坐的椅子上,等狰狞扭曲的面容慢慢恢复正常,黄俪忍不住道:“章家那老婆子还没有露口风吗?一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她还要留到什么时候!”
“夫人,即便端出婆婆的身份,可章夫人出身孔氏,章知府又不同意,章老夫人也不能替儿子休妻。”鲁嬷嬷苦着脸,即便黄俪再无理取闹,她也得好言好语的安抚。
而且以鲁嬷嬷对章老夫人的了解,她是想要让章大人休妻再娶,可章府如今还有一个表姑娘住着,这都住了一年多了。
只怕比起自家夫人,章老夫人更想让外甥女嫁给章知府,毕竟那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只是因为守了望门寡,所以年岁大了一点。
黄俪在明三公子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可她还想当官夫人,否则等明山长死了,明家势必要分家,明三公子那放荡的性子,分了家估计连家产都守不住。
一想到日后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黄俪恨不能明日就和离再嫁!而章知府则是黄俪挑中的最好的再嫁人选。
四品的知府,再往上走一走,那可是三品大员了!一想到自己日后诰命加身,不管是黄家还是秦家,堂姐妹表姐妹,又或者是出阁前的那些玩伴都要对自己行礼,一个一个巴结自己奉承自己,黄俪做梦都能笑醒。
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鲁嬷嬷立刻起身往门口走了去,见到来人后,鲁嬷嬷眼底有鄙夷之色快速闪过,但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柴公子里面请。”
屋子里,听到鲁嬷嬷的话,原本焦躁暴怒的黄俪一扫怒容,脸上反而露出小女子般娇羞的笑来。
嘎吱一声,门被鲁嬷嬷从外面给关上了,而她也没有走多远,这间房在走廊尽头,因此鲁嬷嬷就守在了楼梯口这边,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屋内幽会的一男一女。
“柴郎,你来了。”黄俪笑盈盈的开口,只是姿态依旧高傲,微微昂着下巴,好似娇宠的小公主一般。
柴公子端的是文质彬彬、俊朗非凡,即便是最普通的蓝色长衫,可穿在他身上却也显得儒雅,尤其柴公子肤色白,笑起来更显温柔多情。
“收到你送来的信,我立刻就过来了。”柴颐朗声开口,站在黄俪身边,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顺到了她耳后,指尖不经意的擦过白嫩的耳垂,惹的黄俪微微颤抖战栗了两下。
黄俪原本是等柴颐过来商讨赚银子的事,不过刚刚被湛非鱼气狠了,她便没有任何隐瞒,快速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枉费你平日给了姓耿的不少好处,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俪儿,你说那小姑娘叫湛非鱼?”柴颐怔了一下,看黄俪眼神阴狠,似乎还想要派人去动手,赶忙道:“俪儿,不可轻举妄动,不提她是不是拜师顾学士,可她却是上泗县县试的案首,幸好耿捕头没有抓人,否则就麻烦了。”
耿捕头手中那点权利算什么,若是得罪了湛非鱼,章知府必定会追究,耿捕头这身官服只怕就要脱下来了。
“一个县案首算什么?我难道还要让着她?”嗓音尖利的刺耳,黄俪气的瞪着柴颐,一巴掌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尖锐的指甲从柴颐手背上划过,带出一道血痕来,可在气头上的黄俪根本没看见,即便是看见了,估计也不会在意,毕竟柴颐此刻惹她生气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柴颐几乎被气的吐血,可为了银子,不得不好声好气的安慰着黄俪,直到她消了气,这才解释道:“一个黄毛丫头不算什么,可俪儿你不知道,章知府很是看重湛非鱼,无缘无故的得罪她,章知府那边不好交代。”
“怕什么?这里是南宣府,你随便找个地痞无赖过来,只要不露面,还怕章知府追查吗?”黄俪任性惯了,根本不懂官场的凶险,柴颐越是不给她报仇出气,她越是不甘心。
没有证据又如何?章程礼是南宣知府,他要动一个人,又何必需要证据!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章知府动手,他只要暗示一下,势必有人替他出手。
可这些话柴颐没办法和没脑子的黄俪说,除了攀比除了耍横之外,黄俪根本听不懂,即使听懂了她也会任性的不管不顾,一门心思的只想报仇。
黄俪冷哼两声,看着不为所动的柴颐,气恼的推了他一把,“章知府又算什么?你可是陈家的幕僚,那可是大皇子的外家,章知府敢动你,那就是不给陈家,不给大皇子面子!”
黄俪一直想和离,她再嫁的人选有两个:其一就是章知府,其二就是柴颐这个青梅竹马。
可从前的时候,柴颐家境贫寒,而且运气不好,乡试屡屡不中,黄俪自然不会嫁给他吃苦,而如今,柴颐成了陈老爷的幕僚,倒是不差钱了,可身份地位太低,黄俪还是不愿意下嫁。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柴颐揽着黄俪的肩膀柔声安抚了几句,又转移了话题,“美人妆那儿你查的如何?真的和裕王府有关?”
孙福因为在县学门口殴打教谕和一众生员,被陈渭彬抓捕后下了大狱,当时孙家在南宣府的生意就受了影响,但那时仝府还在,孙福也算是仝同知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还不敢太过分。
可之后,随着仝同知被抓,孙家的生意彻底垮了,这其中损失了银子的除了黄俪之外,也有柴颐,两人如今盯上了日进斗金的的美人妆。
“姓柳的那个贱人简直不知好歹!”黄俪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她亏了银子,可看着美人妆生意火爆的赚银子,这嫉恨的怒火可想而知。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美人妆的主意,毕竟这只是一家脂粉铺子,而且是新开的,掌柜的还是个立了女户的女人,谁都要轻视几分。
甚至还有恶意的人,想要人财两得,毕竟柳掌柜长的也够漂亮,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温婉贤淑,但飒爽英姿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可惜,所有打美人妆主意的人都铩羽而归,轻则被教训了一顿,重则被送进衙门罚了银子、挨了板子,最倒霉的两家因为行事太过于出格,最后进了大牢。
南宣府的商贾们一打听,这才知道了一点风声,这美人妆背后的东家可是裕王府!
但也有人不相信,裕王府低调多年,也没听过王府有脂粉生意,说不定是柳掌柜自己放出的风声,毕竟也没人敢去裕王府求证。
“你别想了,我写信问过大嫂了,的确和裕王府有关,但具体有什么关系大嫂也不清楚,毕竟大哥也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六品小官,大嫂表面上风光,实际上也就那样。”黄俪不屑的嗤了两声,明显是看不上总爱端着架子的大嫂,连带的也罢明家大公子给鄙视了。
说什么在朝为官,不过是个六品而已,有什么可嘚瑟的,她若再嫁给了章知府,那可是正四品!
翰林院的六品官能是普通的六品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柴颐也懒得和黄俪说这些,只是面色凝重了许多,和裕王府有关,那他之前的种种谋算都要落空了。
黄俪终究也舍不得银子,毕竟她只能靠嫁妆了,可自己又不善经营,几个陪嫁的铺子生意越来越差,赚的银子都快不够她花销了。
“和裕王府有关又如何?我们不能动,不还是有陈家,你只要煽风点火一把,还怕陈家不上钩,到时候你想办法把香胰子的方子弄到手,我手里还几个铺子,不如到时候我也做这生意。”
黄俪倒是聪明了一把,想要借刀杀人!“陈胖子不是最喜欢年长又漂亮的女人,姓柳的贱人不是正合适!”
柴颐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毕竟他也看上了柳掌柜,或许说是看上柳掌柜这家美人妆的铺子,而且她在邻近几个州府都开了美人妆的分号,只要娶了柳掌柜,这不亚于娶了一个金娃娃。
“还是俪儿你聪慧,我这就回去安排。”柴颐笑着称赞,看到黄俪得意的昂着下巴,简直都要翻白眼了,蠢成这样也不知道黄家是怎么养女儿的。
难怪明三不愿意生孩子,当母亲的这么蠢,这生下来的孩子估计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
在南宣府的街市上逛了一圈后,湛非鱼低声问道:“没有人盯梢?”
“是的,除了一开始有两个地痞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跟着。”何暖回了一句,那两个地痞估计也是看自己和小姐是两个弱女子,所以才想着跟上来占点便宜。
不过在何暖一脚踹飞了一个想要偷钱袋子的小毛贼之后,两个地痞在震惊后就迅速溜了,估计是担心便宜没占到反而被狠揍一顿。
“看来秦氏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湛非鱼点点头,倒也没什么失望,毕竟重光已经去调查杏林黄家了,尤其是查黄家二房,想要看看十年前是谁给谭敏揉制的人参荣养丸。
环顾了一眼热闹的街市,湛非鱼笑道:“我们去美人妆看看,阿暖,你看上什么了就直接说,你家小姐我如今不差银子。”
独家秘方就等于是垄断了市场,香胰子如今卖的火爆,这利润是滚滚而来,湛非鱼现如今是真的不差钱。
“多谢小姐。”何暖被湛非鱼这财大气粗的模样给逗笑了,平日里看小姐读书写字,那叫一个沉稳懂事,此刻看来却有几分孩子气。
南宣府最繁华的十字街路口,美人妆的铺子就开在这里。
除了脂粉之外,卖的最火爆的自然是各种价位的香胰子,尤其是礼盒包装的,十两银子一盒,每一日都能卖出十几二十盒。
“小姐,你怎么来南宣府了?”柳叶曾经见过湛非鱼一面。
美人妆铺子的装修还是源于湛非鱼的设计,要说佩服,柳叶是真的佩服湛非鱼,年纪小,可这脑子太聪明了。
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