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桂花一晚没睡，一大早就起来，去娘家扯上同样一夜没睡的陆福宝，姐弟俩就往公社去了。 到了派出所，便跟当值的公安央求，想见一见赵九香。 那公安正好是前晚去陆家村的，知道他们家的事，便同意了。还特意把赵九香带到审讯室，让他们娘三个好说话。 赵九香听儿女来看她，心里还有挺欣慰，但见姐弟二人一副遭了大难的样子，内心忽然无端惶恐起来。 “你们这是咋了？”赵九香惊问。 陆福宝一见到他娘，就嗷嗷哭开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么几天，他感觉自己的天全变了。 明明之前他还是全家宠着、村里羡慕着的对象，一夜间，他就变成人人唾弃、好像谁都可以踩一脚的货色了。 这样巨大的落差，让这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巨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福宝，娘的福宝。”见儿子哭，赵九香也扑过去，抱着儿子哭得稀里哗啦的。 等哭完了，赵九香才有空转过头看陆桂花：“事情都传开了？” 陆桂花点头。 “这段时间，让你爹和福宝少出门，等过段时间流言淡了，就好了。”赵九香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家里，你帮着你爹点。” 陆桂花闭了闭眼，“我爹去了。” “啥？”赵九香一时不明。 “我爹去了，前儿下午上吊了。昨天下葬的，就在爷奶的坟头边上。” 赵九香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陆桂花又陈述了一遍。 赵九香哆嗦起来，很快，整个人就抖得跟打摆子似的。 陆福宝吓了的不行，抱着赵九香狂喊“娘”。 终于，赵九香不抖了，似乎接受了这一事实，仰头长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 那真是个孬种啊！ 他两腿一蹬，倒是好了，剩下的就都他们来承受了。 要不是他觉得没儿子丢了面子，让她做出那样的事，又怎么会有后面这些破事？ 现在他这一去一了百了，她就成万人唾骂的荡妇了。 赵九香忽然好恨！ 恨命运的不公，恨陆有根的没担当，恨陆长征的不通情理，恨让她变成这样的一切。 赵九香满腔的恨意无法言说，看到一旁的陆桂花，瞪着她道：“你爹去了，你在家记得照顾好你弟弟。” 陆桂花被赵九香眼中的恨意吓了一跳，怔愣了一会儿，忽然也笑了起来。 原来四姐以前说的是对的！在娘眼中，就只有福宝是她的孩子。其他女儿，在她看来，就是替她照顾儿子的工具。 “娘，福宝也大了，他能自己照顾自己了。”陆桂花道。 “你什么意思？你不准备管你弟弟了？” “他要有事，我会搭把手。但你要想我给他洗衣做饭，当牛做马的照顾他，那不可能。” “好，好！”赵九香气得直喘粗气，“你这是看你娘我落难了，觉得管不到你了，是吗？” “我告诉你，我最多也就去农场劳改两年，等两年我回来，依旧还是你娘。” “真是自私鬼，白眼狼！都是一群白眼狼，跟你们那死鬼爹一样，都是没良心的。” “你要是不照顾好你弟弟，等我回来，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这都是你们欠我的，要不是你那该死的爹出的馊主意，我怎么会这样？还有你那不通情理的小叔子，大家都亲戚，他还要把事情报上去……” 赵九香骂开了，把这段时间的害怕悔恨怨愤全都化作伤人的话语，喷向陆桂花。 陆桂花看着把她当生死仇人大骂特骂的亲娘，心一点点冷了。 她是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福宝以后有啥大事，她可以搭把手，就当了全了姐弟情谊，其他就再没有了。 想到自分家后，因为帮衬娘家与陆卫国产生的分歧，陆桂花忽然有些后悔。 为了得到娘口中那点可怜的夸赞，她把真正对她好的人，都伤了。 赵九香骂累了，心中的郁气也疏了，理智回归后，心中又咯噔起来。 她这个时候应该哄住五丫头才是，怎么能这个时候骂她呢。 于是赶紧挤出泪，哽咽道：“五丫头，娘不是有心的。娘一时受不了你爹的死，这才骂了那些话，你别怪娘。” 陆桂花沉默了，没有说话。 赵九香见陆桂花没有说话，急了，“五丫头，你是不是怪娘？娘在这里关了这么些天，每天挨饿受冻的，每天心里有猫抓似的，这忽然听到你爹没了，一时受不了……” 陆桂花没再听下去，淡淡的道：“娘，我们该回了。你有什么要和福宝说的，就赶紧说，我先出去了。” 见陆桂花真的头也不回的出去，赵九香咬牙，但也抓紧时间叮嘱陆福宝。 先是把家里藏钱的地方告诉他，让他把钱拿着，省着点花，然后又给他支招。 “你五姐这人耳根子最软，你多在她面前卖苦，她不会真不管你的。” “要她真不管你，你就直接上她家吃去，她要敢轰你，你就闹。”这是准备把儿子往滚刀肉的方向教了。 “家里没人了，明年上工你得去一去，捡轻省的活干就行，不然没有工分，大队不会给你发粮。” “福宝，别怕，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等着娘回来。” 赵九香说什么，陆福宝都点头，他现在整个人是一点主意都没有的。 回去的路上，陆福宝不停的看陆桂花的脸色，发现她一直不搭理他，很是不安。 偏偏刚到村口，又碰见几个二流子。一个个提着个袋子，估计是要去公社澡堂子洗澡。 “哎呦，这不是福宝兄弟吗？你现在是要回家？回哪个爹的家啊？”一个二流子大声问，瞬间引起一阵哄笑声。 陆福宝涨红了脸，想起赵九香的话，就想冲过去。 被陆桂花一把拉住，从一边拖着走了。 “五姐，你拦着我干什么？”陆福宝不忿。 “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打得过谁？”陆桂花道，“他一人就能把你撂了，你还想挑一群？” 陆福宝无话可说，愤懑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