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不好当,村子里难免会有鸡毛蒜皮,冯蕴没有生气,也不理会那人的叫嚷,只淡淡看向那些什长。
其中一个叫杨大牛的什长走出来,指着那人骂。
“张二饼,别不识好歹啊!打仗把地都打荒了,四里八村哪里不缺粮?还有这些农具,全是里正娘子去石观县买的,有本事你家不要租用,又没人逼你。”
有什长出来说话,其他人便跟着点头。
“哪有白占便宜不出钱的道理?”
“田是自己的,可粮食不会自己从地里长出来啊。”
冯蕴看有人出头,便不再多话,吩咐几句就转头回家了。
傍晚的时候,十个什长先后到庄子里来。
他们要么不识字,要么略微识得几个,也写不出什么,全凭一张嘴来说。
好在,一什统共只有十户人家,还记得住。
冯蕴便让邢丙把他家大郎找过来。
邢大郎今年十四岁,长得虎头虎脑的,机灵劲儿很像徐氏,在庄子里,他学得是最好的,冯蕴见他写字工整,便道:
“以后有空去找阿楼哥跑跑腿,学好了,做庄子里的副总管。”
小少年这下来劲了,脸蛋红扑扑的,一笔一画更显端正。
冯蕴笑着,等他们说完,问杨大牛。
“那张家几口人,祖籍何处?何时入籍的?”
杨大牛生得老实,被冯蕴盯着询问,以为里正娘子记仇了,要秋后算账,一张黑脸当即便臊红起来,直挠脑袋。
“来了有两三日,一家子人不少,兄弟侄子七八个全是青壮,还有高堂在世,在咱村劳力是顶好的,但他们来得迟,分的地靠山那头,全是贫土,张家不满意得很,昨日为了搭两间茅草房,还和孙家扯皮……”
冯蕴眉头微微拧起。
一家子七八个青壮都活得好好的,在这样的世道本就是一个奇迹了,还敢在花溪村里对她耍横,是看不见长门的部曲,还是看不起裴大将军侍卫营的高手?
“那杨叔多盯着些,有事尽可来报。”
贺洽发布的政令,对大多数百姓是好的,凡在安渡生活便可以注籍、分田,从此安居乐业。
可难免会有浑水摸鱼的人,想从中搞事……
不得不防。
杨大牛喏喏应了,与另外几个什长对对眼,又眼巴巴地问:
“里正娘子今日说的铁农具,当真买得到?”
冯蕴想了想,点头。
“等我好消息。花溪村,今后必定是安渡郡第一村。”
什长们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次日早起,冯蕴带人回了将军府。
上次清理府邸,她将自己的书和冯敬廷留下来的书籍和安渡郡的资料,全都归拢过来,放在长门院里,专门备了一间房。
其中也包括她从台城带来的,母亲卢三娘留下的旧书。
世家大族真正显贵的地方,就贵在“知识”,他们垄断了上层知识,才得以成为上层阶级。这些知识的内容包罗万象,冯蕴的《农事要术》,只是她藏书中的一本而已。
冯蕴让小满沏了壶清茶,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面前的纸张上画满了小满看不懂的字和标注的符号。
“女郎,这是什么?”
“《环舆广记》”
“哦。”
“这个又是什么?”
冯蕴看着小满所指,眼眶热了一下。
“农事要术。”
那些书是卢三娘留下来的。
与其说冯蕴懂得多,不如说冯蕴的阿母卢三娘是个天才。她人不在了,却为冯蕴留下许多宝贝,只是上辈子的冯蕴,陷入男女情爱,心不在此,没有把母亲的教导记在心上,如今再回忆阿母……
可惜记忆都模糊了。
小满并没有注意到女郎的脸色,嘻嘻地笑:
“农事要术是教人种田的,那环舆广记是什么?”
冯蕴看她一眼,“下回先生授课你不要偷懒,跟着她们都去听听,别当个睁眼瞎。”
女郎说话不很客气,但小满不觉得侮辱,反而很欢喜,这是女郎当她自己人才会训她。
对外面那些人,女郎可客气呢。
但小满对读书兴致不高,悻悻嘟个嘴。
“读书是贵人才做的事。仆女不爱识那些字,记不住。我只想侍候好女郎,谁爱眼睛亮就去亮她的。”
冯蕴笑了起来,懒得再说她,指节在图上坞堡的位置点了点。
“是时候去拜会一下涂堡主了。”
从《环舆广记》里,冯蕴翻阅了安渡郡周围所有邬堡的信息。
其中包括涂家坞堡。
上百年动荡,天下混乱,秩序皆亡,南北各地大大小小的坞堡层出不穷。
有些是宗族势力,有些是乡民共建。
小的坞堡只有数十户,大的有上千户,乃至数千户。
它们集结在一起,目的都是为了防御和躲避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