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并不怕死,但是这名誉,却是非常重要的。
要是名声坏了,那会影响整个宗族,在传承经典为根本的大族天下里,他这种行为,一定会引起众怒,导致他整个家族从此被人轻视。
这比杀了王祥都要严重。
“陛下臣有什么能为您效力的?”
王祥此刻不再扮演了,他很是直接的开口问起了曹髦的条件。
他跟弟子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弟子犯不着特意找来王肃让自己身败名裂,这对曹髦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此刻他前来找自己,又说了这件事,那说明事情还有转机,或许自己对他还有什么用处。
曹髦笑了起来,他就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该伪装的时候就伪装,该坦诚的时候就得坦诚。
曹髦之所以要留下王祥,其实就是为了经学的事情。
如今有个很严重的问题,目前最高的理论知识,也就是经学,是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的,若是你想要爬到两千石的位置上,你得学经典,而不是世家大族,就没有这个条件,除非是成为大族的门生故吏。
王肃如今指认王祥来抄袭自己的经典。
这件事,曹髦可以大做文章。
通过这两人的争斗,引出经典的解释权,然后将经典的解释权收回庙堂之手。
说的再简单些,就是让庙堂拥有选择官学的权力,庙堂可以指定某种经典成为官方性学问,通过这项学问来招募官员。
过去因为官学的事情,东汉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古今文之争。
而到了魏晋,这种学术争端薄弱了不少,因为礼法经典的统治地位开始下滑。
曹髦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试着打破世家大族的知识垄断权。
王祥可以直接询问,但是曹髦却不能直接明说。
对这个老师,曹髦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尽管对方如今一无所有,但是在群臣里,他的威胁依旧是最大的,也就是高柔这些人拖他后腿,倘若是他来担任司徒,全权负责庙堂争斗,曹髦或许真的会吃大亏。
曹髦严肃的说道:“老师,朕这次来找您,就是想要询问,您是真的盗了王公的学问嘛?”
王祥一愣,我盗没盗你还不清楚嘛??
可他反应很快,赶忙摇着头,“陛下!!臣不曾啊!那太玄经,并非是王公一人之物,乃是过去的圣贤所书写,难道这天下,只有他才有资格来注释太玄嘛?倘若他人如此做,就要被他指认为盗取,这是什么道理呢?”
“老臣从未与他有过来往,如何能盗取他的学问呢?”
“我虽然很尊重王公,但是他将传承至今的圣贤书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品,不许他人注释阅读,在我看来,这是非常过分的行为,是对圣贤的不敬啊!”
“若是按着他的说法,那这《春秋》《论语》等书,是不是除了孔家就没有人可以去钻研注释了呢?”
“那太玄经,也应当是让杨家来钻研才是,王公又如何去注释呢?”
王祥迅速开始了反驳。
曹髦再次笑着,没错,他要的就是这个。
在两汉魏晋,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大门阀呢?
最根本的条件,是你得拥有对某一个经典的最终解释权。
就比如说荀顗,荀顗为什么敢训斥钟会连最基本的知识都不懂就去钻研易?而钟会也完全不敢反驳?
这就是最终解释权的作用了,经典如何注释,如何断句,如何理解,传承者可以去决定,那其余人自然只能听他们的。
通过这种最高解释权,他们可以垄断知识和官爵,大量的吸收平民出身的精英,将他们变成自家的门生故吏,然后变成一个庞然大物,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对他们出手。
曹髦非常的不喜欢这样的局面,要么让自己拿到这最高解释权,要么,就毁掉这大族手里的最高解释权。
代代传经是吧?
朕让伱们代代徭役!
王祥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陛下虽说道理是如此,但是我的学问并不能比得上王公,王公家传经典,治世大儒,我并没有盗取他的学问,但是也绝对不敢说他不配注释经典,王公的才能,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陛下尚且年幼,这治理天下,是要以经典为根本的,若是因为这点事而坏了经典,那会使庙堂动乱,士人震怖,实在不利于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