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办案,闲人退避!” “吏部侍郎薛妩欺君罔上,人人得而诛之!” “锦衣卫奉旨讨逆,违者格杀勿论!” 京城大街,入暮时分,十数匹健马从夕阳里闯出来,扬起滚滚沙尘,一人手中举着金红令旗,乌压压的,就像是漫天而过的阴云。 街上的百姓纷纷四散逃开,避之唯恐不及。 有孩子的紧紧捂住身边孩童的嘴,生怕他们不小心,童言惹上杀身之祸。 一行人来去匆匆,摊贩们捡起地上四散的瓜果布匹,把摊位扶正,安静地收拾,不敢对刚刚疾驰过的十几骑发表任何意见。 方才还喧闹过的街道噤若寒蝉,只有沿街酒馆招摇的旌旗声,猎猎。 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 “爹爹,刚刚过去的人是谁啊?为什么——” 女童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家麻木地看向那位惊恐捂住女孩嘴巴的父亲,小贩满头大汗,扭头看向已经远去的黑云,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仍没有松开手,示意旁边的妻子,妻子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块桂花糖,女孩得了桂花糖,便也不再记得原先的问题,只是边吃边小声说了句。 “那个姐姐好漂亮。” “嘘。”娘说,“不要说话。” …… 酒馆二楼。 几位华服公子从窗外收回视线,脸上便有怒气显现,只是下一刻,又仿佛到处都是眼线似的,投鼠忌器地将这怒气掩盖下去,饮恨低声道。 “他们已经害了老丞相,竟连他的独女都不放过!” “薛侍郎不是陛下的爱臣吗?怎会……” “伴君如伴虎,如今这位陛下更是……”一位公子摇头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我大楚百年社稷,只怕要毁在一介女——” 同侪一声重咳打断了他的话。 说话的这位公子甩袖,闷闷地喝了口酒。 之前始终默不作声的绿衣公子忽然嘘了一声,众人都看向他。 绿衣公子咽了咽口水,看着众位同侪艰难吐字道:“刚刚纵马过去的那一行人,好像为首的是陆、陆……” 陆什么?他不说其他人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一个名字。 陆如琢。 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十四所千户之一,陆如琢。 听着像个女人名字,也千真万确是个女人,却比男人还要手毒心狠,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此人深得女帝宠信,亲赐飞鱼服、绣春刀,若不是资历不够,早就升任南北镇抚,同知亦指日可待。 小二提着茶盏过来上茶,却见方才还聚在一起论事的公子哥们仓皇起身,扔下银子作鸟兽散,其中一位下楼梯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连滚带爬,急急忙忙地跑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杀人如麻的陆如琢,还敢谈论,不要命了? 柳月初挂树梢,月光摇晃树影。 红木镶金的薛府大门紧闭,血迹从门口一路蜿蜒,泥土浸得湿润深红,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划破了黑夜。身着锦绣服的官兵们面无表情地挥刀,鲜血溅在地上、身上、脸上,把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后院主家厢房,屋门大开。 吏部侍郎薛妩一身飞禽官服,端坐在案几前,长发披散。她抬起头,露出分外柔美的一张脸,看向背负双手,缓步踱进来的年轻女子。 她身上穿的飞鱼服已经显示了来人的身份——锦衣卫。 锦衣卫上门,必有灾殃。 薛妩笑了笑。 “逆臣薛妩,你可知罪?”陆如琢从身后拿出一本密折,啪的丢在她桌案,冷冷道。 薛妩看向那折子,含笑叹了口气。 她直起身,从几案后走出来,俯首拜倒。 “罪臣,认罪。” …… 锦衣卫官兵们过来的时候,陆如琢站在门口,缠金绣春刀收在鞘中,没有动过的痕迹。 房梁上吊着一具尸体。 百户立春命人将尸体放下来,躺在地上的薛妩双目紧闭,表情并不狰狞,甚至称得上宁静安详。立春擦了擦一路走来手上温热的血,替她整了整衣袍,看向始终神情平淡的陆如琢。 陆如琢点头道:“烧了。” 立春应声是。 薛妩的尸体拖向一旁,立春扬手挥下,一声令喝:“搜!” 门外的锦衣卫涌进来,用刀、用脚把房间里的柜子劈开、桌椅踢倒。陆如琢迈向里间,一扇一扇地检查过去,她双手打开其中一扇柜门,眉尾轻轻一动。 “大人。”一个总旗冲进来。 陆如琢用刀鞘戳了戳柜里的布帛,回头道:“这里没人。” 总旗应声是,出去了。 陆如琢关上柜门,向后背的手贴在柜面。 “大人,没有。” “大人,这里也没有。” 各路搜查的锦衣卫汇集在厢房门口,各自汇报。 陆如琢仰头看了看幽深的夜,月光依旧,无风无雾,更不见雨。 她道:“走。” …… 远远的,京城里火光冲天。 黑夜里马儿发出嘶鸣,十几骑从薛府门口离开,带出空气里的血腥味。 邻近的官员府邸安静异常,巡城的禁军们视若无睹,京兆尹衙门和往日一样酣睡。 陆如琢回到家中,取下腰上的佩刀,换下飞鱼服,从柜中拿出了一套夜行衣。 大火是从前院烧起来的,淋了酒,火势蔓延得迅速,或许是因为怜惜薛侍郎,容貌才华皆绝世,却落得如此下场,她的屋子周围并没有淋酒。陆如琢赶到的时候,熊熊火势刚好烧到门扉,陆如琢往自己身上淋了一瓢水,掩住口鼻,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原本安静的屋内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声。 柜门打开,一个深红色的襁褓映入眼帘,孩子哭得满脸的泪水,两只手从襁褓里伸出来,不住地在空气里抓着,似乎在寻找往日温暖熟悉的怀抱。 陆如琢看着这孩子皱眉,伸手将她抱了出来。 孩子软软的小手立刻抓在了她身前,哭声止住,发出咿呀的细语。 年轻女人护着婴儿冲到外间,薛妩的尸体仍在地上,陆如琢脚步微顿,朝那边看了一眼。下一秒,她视线被一片火色覆盖,屋顶的房梁砸下来,薛侍郎的脸被掩盖在大火后面。陆如琢看了一眼门口,脚步不停地低头冲了出去。 着火的房屋在她身后轰然倒塌。 婴儿的啼哭声再次清澈地响了起来。 陆如琢抬手捻去肩上燎焦的长发,足下发力,几个起跃消失在薛府的院墙外。 黑夜隐去了她的身形。 “咚!——咚,咚!” “子夜,丑时。” 两人一组的更夫边敲梆子边敲锣,沿街巡夜。 其中一位更夫忽然停下脚步,摸了摸后颈,紧张地回望四周道:“阿兄,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阿兄扭头四顾,打了个哈欠,笑道:“是风罢了,瞧给你吓得。” “可是……” “别可是了。”阿兄道,“禁军刚刚过去,要是有人的话他们不比我们看得清楚,还是早点打完更,回家吃碗热汤面。” “阿兄说的是。”说话的更夫憨憨地笑。 阿兄走过一条街,敲了三下梆子,随着一声响亮的锣声响起又灭,“子夜,丑时,平安无事——” 自从女帝登基以后,京城的治安就好了许多,鸡鸣狗盗之事鲜见,他们夜里出来打更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不管朝堂怎么吵,锦衣卫又是打又是杀的,血流成河,也不关他们老百姓的事。 老妻肯定在家准备好了热汤面,回家还能赶得及陪孩儿玩一刻。 更夫们心里暖,身上也就暖了,加快脚步地朝下一条街走去。 北城的一户院墙里悄无声息落下一道身影,屋里边的灯烛点了起来,盈满了房间。微弱的烛光从纸窗透出来,照见一身黑衣挺拔的来客。 乳娘取下门后的插销,轻轻打开了门。 院里站着的人抬起头,露出面容,整个院子都被照亮了一瞬。 乳娘接过她手里睡着的女婴,抱在怀里低头看,心道一声可怜,目光也忍不住的怜惜。 陆如琢略低的声音道:“先寄养在你这儿,日后我再来接她。” 乳娘恭敬应声是。 她一眨眼的工夫,面前站着的人就不见了,只有风声和复又暗下来的院落。 启元三年,吏部侍郎薛妩勾结逆党,意图颠覆朝纲,以谋逆罪论处,涉案官员共一百六十二人,皆满门抄斩,家产尽数上缴国库,这一桩滔天大案以上千个人头落地告终。 同年十二月,锦衣卫千户陆如琢因功劳卓绝,升任北镇抚使。次年八月,升任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事。 至此,朝堂风声鹤唳,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