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九原城。
夜深人静,水漏的声音在深宫中回荡,棋盘边的两人仿佛木雕,一个人捻着棋子高悬在半空,久久不落,另一人却闭着眼睛,手肘撑在小桌上,几乎要睡着了。
红烛快要烧尽了,这步长考用了嬴无翳几乎半根蜡烛的时间。谢玄早已露出了漫不经心和疲倦来,他盘面占优,实地和外势兼备,再有两子就是雪崩之形,嬴无翳苦苦经营的一片棋子将被冲得荡然无存。
“谢玄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嬴无翳把棋子放在了一旁,看来仍旧不能下决心,眼睛却还死死盯着棋盘。
“王爷用这样的语气,大概又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要我去解决了吧?”谢玄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清亮如水,不像是个昏昏欲睡的人。
“呵呵呵呵,”嬴无翳笑得开怀,“果然我这些属下之中,你最了解我的心意。我忽然想,就像我这片棋子一样,息衍是不是快要死了?”
“差不多了吧?按律该砍头的罪,除了弑君,他都犯齐了。擅用兵权、私纵囚犯、里通外国、结党乱政……如果查案的人仔细,还不难发现他其实是天驱武士团的宗主之一。他之所以直到现在还好好地住在南淮城的深牢大狱里,是因为他有皇室赐予的官爵,这罪不能由下唐国来判,而要等待天启七御史的裁决。而七御史谁也不想惹这个大麻烦,他们从春天开始拖,一直拖到秋天,不过该判的罪总要判,按照律法,贵族用刑都在春季,御史们拖不过这个冬天。”
“堂堂御殿羽将军,帝朝伯爵,只是为了救一个北蛮贵族被砍头?息衍若是这么便宜就死了,我们当初五千雷骑在涩梅谷口和他杀得不分胜负,是否显得我们太过无能了?”嬴无翳笑了两声,“会有人保他么?”
谢玄摊摊手,“息氏虽然也是望族,不过息衍是个小小的分家出身,在家族里说不上有多少靠山。他的朋友里不乏位高权重的,不过都是在殇阳关曾经跟王爷当对手那一票名将,现在白毅被削去兵权,华烨在北方屯田,谁还有能力为他在帝都活动?倒是听说晋北侯雷千叶很热心他的事,派了一个使团带着金珠进京拜会诸位御史,为息衍求情,这也是御史团拖拖拉拉始终不出发的原因之一。不过,晋北国在皇室的眼里和我们离国差不多,都是乡下诸侯,雷千叶纵然是雪山里的一只白虎,在公卿那里未必能受待见。”
“这么说息衍是死定了?”
“少说七八成。”
嬴无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着下颌的短须,“我记得我们还在天启的时候,你曾说要多花点钱收买些公卿大臣为我们所用。你收买的人里可有天启七御史中的什么人?”
谢玄笑:“天启七御史的名字,都列在第一批要收买的名单上。属下做得非常稳妥,所以不但送了钱,还拿到了他们的回条,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把柄在我们手中,无非是僭越、贪贿、蓄妾、荒淫什么的,每一件说出来都让御史们名声扫地。所以王爷如果想用这条线来保息衍,我有九成的把握。”
嬴无翳一拍膝盖:“那就保他一保!不过只要保他不死,千万别把他从牢里放出来了。”
“属下领会王爷的意思了。”谢玄又笑,“明早我就办,不过御史们收到我的信,只怕脸色会比大牢里面的息衍还难看。”
“朔北狼主真的会南下么?”嬴无翳仍是低头看棋,声音却忽地变了,低沉而森严。
“不知道,没有人了解楼炎这个人,但是如果他攻克了北都,令整个蛮族人选举他为大君,他就有南下的实力。”谢玄低声说,“根据我们的情报,至少朔北狼主无所谓敢不敢的问题,他不是吕嵩,不是治国的君主,他是个杀人的武士。”
“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白毅、息衍、华烨这些人会和我们联手吧?”嬴无翳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谢玄。
“会!我们这些人虽然是死敌,但是我们都不希望东陆变成蛮族人的战场。”谢玄说得斩钉截铁。
“是,”嬴无翳缓缓地笑了,“不过其实我心里很有点希望和这位朔北狼主在战场上相遇,让我看看一个老家伙在牦牛都能冻死的北方龟缩了那么多年,是什么让他活了下来,还要回来向他敌人的儿子们复仇。”
“可惜如果真是那样,就算我们击败了北蛮,得到的不过是一个铺满尸体的东陆。”谢玄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了,有消息说,我们的国师雷碧城先生似乎在帝都很得皇帝的赏识,如今赐住在太清宫初阳殿里,俨然已经是皇室的国师了。推荐他的人是喜皇帝的姐姐,封号凌洛长公主的白凌波。”
“这条辰月的老狗,果然是个钻营的好手啊。”嬴无翳拍掌。
“如今想起来,国师第一次觐见王爷的时候,王爷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这个世上只有辰月的追随者才会用那种半神半人的口气说话。当时我没有告诉你和张博,但我确实知道雷碧城的来历。”嬴无翳在灯下抬眼,看着谢玄,一阵风吹过,他深褐色的眼底有火光一闪。
“一个天驱武士懂的事情,我也都懂。”沉默了一会儿,嬴无翳低声说。
“王爷当时也是想借助辰月的力量为我们所用吧?”
“是啊,雷碧城也许看上去是个疯子,不过辰月使者的力量,是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敬畏的。我宁愿和东陆四大名将为敌,硬冲白毅的伐山之阵,也不愿面对孤身一人的雷碧城。”嬴无翳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越发地低沉凝重,“辰月就是这么一个组织,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雷碧城想从皇室那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