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中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江邪歪了歪头,低声对自家小娇妻笃定道:“他们肯定在说,这片子,怎么这么基?”
不仅观众看着基,连演员自己看着,也觉得这像是个披了层权谋军事外皮的同性片。讲真,要是下一秒电影里两个主角手拉着手表白了,江邪都不会觉得有丝毫违和,恐怕也只有导演一人坚信这是纯洁无瑕的兄弟情谊。
顾岷侧头望了眼坐在不远处观看的丛争,意外地从对方眼角处看到了点水光,他沉吟半晌,这才低低一笑。
“说不定,”他轻声道,“在丛导那里,这就是正常的呢。”
片里的风声渐渐大起来了。
江城正于练武场练兵,却意外听闻哨兵抓到一名行动奇怪的老人,这人口口声声嚷嚷着要见他。江城脱了盔甲换了衣服去见,这才发现,自己曾在宫中看到过这张脸。
老人见了他,立刻便颤巍巍跪倒在地,三次拜服迟迟不起。
“殿下!”在遣退左右后,他厉声高喊,“求殿下东山再起,重振我前朝!”
江城心中一颤。
他猛地向前踏近一步,叱问:“你刚刚说什么!”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老人抬头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皇城被破,万千百姓被屠,妻女尽数被淫,殿下被俘,交由江将军养育,如今,竟然不知自己身份、变成了这朝堂的忠诚走狗!杀父杀母之仇何报?灭国之仇何报?!”
“有何证据!”
“殿下腰背处有鹰形胎记!”老人毫不畏惧,“是否?”
江城猛地一怔,伸手摸上后腰。
那是一处暗红色的印记,隐隐像是只雄鹰展翅翱翔的样子,他摸到那处凹凸不平的皮肤,神情似是怔松似是无奈,最终哆嗦了下,缓缓松开了。
十二年。
他带兵为当朝打仗,已有足足十二年。他十三四岁便厮杀于沙场,为着这天下负了一身伤,东征西战,抛颅洒血,硬生生把半个山河吃力扛起,担负在自己肩头上。
他不肖母,也不肖父,父母皆对其冷淡不已,心中疑窦生了也不止一日两日。而直到如今,他才知晓那些排挤轻视、忌惮嘲弄究竟都来于何处。并非来自于他的什么军功,而在于,他根本不是什么万人景仰敬重的大将军,而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前朝余孽——哈哈哈哈!
他到底为谁卖命?
卖的是什么命!!!
“狡兔死,走狗烹,”老人的眼中似有怜悯,“殿下难道还要为这亲手诛杀了先皇的狗皇帝效犬马之劳?”
自然不能。
老人谏言,不如大开城门,与匈奴里应外合,趁机攻下西北疆域。只是江城与雁门关感情渐深,纵使此刻立场相对,也绝不愿打开城门迎匈奴兵将入内,他爱不得也恨不得,只能望着笑嘻嘻抱着他的腿往上爬的孩童,再看看不远处含着笑把孩子架在脖子上骑大马的少年,眼里的火一点点熄了。
过了两日,阿雁拎着从曹虎贲处讨来的好酒来敲门。
可是这一次,这扇门没有再打开。
少年学不会退缩,又一天天跟去练兵场找他:“为什么不陪我喝酒?为什么不陪我打仗?”
他的眼睛干净通透,如同碧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江城心中慢慢涌上悲凉,他咬着牙,终究后退了一步,沉沉叹息,“阿雁,你小,所以不懂——”
“你不说,”少年不依不饶,“我如何能懂?”
说?从何说起?
江城苦笑一声,想及自己这么些日子的痛苦挣扎,只觉得要被活活撕裂开了。他越是调查,便越是心寒,前朝数万百姓,他的生身父母,就生生死在当今的屠刀之下!
可笑他还为杀父仇人,卖了整整一十二年的命!
“这雁门关并非我应在之地,我也没有任何守护它的资格,”他轻叹道,“如何还能陪你打仗?”
国仇家恨,不能不报,宛如天堑。它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生生撕裂开来,裂了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
然而少年听不懂这些。他垂着眼,只从将军的话里听懂了一句。
“所以——你也要放弃雁门关了,是么?”
“不是放弃,”江城狠了狠心,道,“此处原本就非我之所属。”
少年一怔。
它本就是被当朝抛弃之地。
说是兵家必争,然而当今只重南方富饶沃土,怎么看得到西北这黄沙漫天?没粮少兵,雁门关是为着城里无数百姓,才一直苦苦地支撑到今日,不知看了多少将领来了又去,洒了多少热血,埋了多少白骨。
而如今,他本以为,终于有一人是能和他并肩作战的了。
可原来也不是。
骗子!
说什么以死守护,全是骗子!
少年一步步倒退,最后终于拔腿飞奔,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副官远远看着他,犹豫了下,终于上前:“将军……”
“随他去。”
江城伸手,止住了他的话,疲乏地叹了声。
“走,”他低声道,“去找军师。”
江城在军中极有威信,他的下属早早便对这朝堂寒了心,全部愿跟着他卖命。前朝旧臣里应外合,很快便布下了局,买通了当朝长公主,巧妙调令江城所率兵力回京,各路人马悉数奔赴帝都。
江城自然也要走。
走时,众百姓不知其是回去反叛,还当他可以平步青云,因此大办宴席践行。江城在宴席上滴酒未沾,目光梭巡许久,也没从人群中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他收回目光,转身上马,“各位保重!”
马蹄笃笃踏在地上,他却忽然听到了笛声。笛声呜呜,吹奏的,正是他曾在城中听孩童演唱的一曲《出塞曲》。
行人朝走马,直指雁城傍。雁城通漠北,万里别吾乡。
海上千烽火,沙中百战场。军书发上郡,春色度河阳。
袅袅汉宫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横笛断君肠……
和着这曲子,江城低低地念完这一首,不知为何,眼里就莫名含了泪。
早晚会有再见之日。在他报了这仇、解了这恨……定将再次相见。
四月后,江城千里迢迢赶回帝都,终于在前臣帮助下当庭诛杀这个踏在前朝百姓鲜血上登了基的昏聩皇帝。他并不愿称帝,因此只辅佐了当朝太子即位,之后便辞去官职,孑然一身。
太子早有谋反之心,为表江城从龙之功,问:“江卿可有何赏赐想要?”
江城跪下磕头:“臣欲求一恩典。”
“是何?”
“求陛下,让臣重返雁门关。”
谁知这句话一出,新皇脸上却忡然变色:“怎么,江卿不知道?”
他说:“雁门关中染了瘟疫,先皇恐其流传于外,已将其视为弃城,缴了武器,派兵封了城门,放火箭焚烧了个干干净净。江卿……”
余下的那些,江城已经悉数听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驾马赶往雁门,接连跑死了三匹马,这才奔至城门前。
城门紧闭,被无数块巨石从外封了个严严实实,周围荒无人烟,风一刮,满目萧瑟。
这个数度拦下匈奴进攻、傲立在匈奴挺进中原之路上的城池,这座从烽烟和白骨中存活下来的城池,如今已然变成一座彻底的、再没有一点人气的死城。
“不……”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