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
一个或许已经被讨论烂了的命题。
如果把全身的所有部件都逐渐替换掉了的话,那个人到底还算不算是原来的人?
在拥有‘道术’存在的这个世界,仅仅是‘灵魂’的存在就能够解决以上的问题。
无论是最基本的借体还魂、夺舍重生,还是更深入一些的、不管用什么道术实现的‘滴血重生’,只要‘灵魂’这个具备连续性的载体存在,那么物质的躯体就只是一具容器而已。
但……
如果说‘灵魂’也像物体的躯体一样,被损坏、替换,亦或者是逐渐变质了呢?
这又引申出一个问题,即:如果以人生中发生的一场影响性情的大变为分界线,那么昨日的我,又是否能算是‘真我’?而对于未来更完全的‘我’而言,现在的‘我’又是否能算得上他的一部分么?
“果然啊,至人无己,失我之劫……”
玄虚子的嘴唇紧紧抿起,最终,她抬起漆水大纛,枪尖直指‘众生魔’,低声道:“我认识的师弟可不是你这个样子的,可以请你把他还给我么?”
面对仿佛在记忆中已经阔别许久的师姐玄虚子的质问。
身为另一条时间线上更完全的‘越阳楼’,众生魔只是声音低沉而温和的答道:“至人而失我,那只是对于才能不够者的劫难而已。
曾经身为北道门千年以降的天才的师姐你不该不明白,假如是修行‘元始相形’这一命图的人来过这一关晋升劫境的话,他们通过扰动时空的引力感受到来自其他平行现实的信息,如果自身意志足够坚定、实力足够强大的话,他们就能够借此机会吞并其他的自己。”
“我是谁?谁是我?”
“这个问题简直是蠢极了。”
“昨日之我是我、今日之我是我、明日之我是我。”
“风可以是我,云可以是我,雨可以是我,雷可以是我。”
“既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魄。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众生魔的话语顿了一顿,轻声呵了一下,笑道:“这不就是师姐曾经教给我的‘摄魔拘鬼箓’的奥秘么?”
“我可不记得我曾经教给你这种东西。”
握着漆水大纛的手颤动了一下,玄虚子的眼眸重新变得冰冷。
这副语气的众生魔确实是‘越阳楼’没错,但她所认识的那个师弟却并不是这个已经掺杂了太多异质之物的‘众生魔’。
而且……
“按照你这个说法的话,那我岂不也是‘你’了?”
轰隆隆隆!
她话音落下,天地陡然震动,山岳陡然摇晃。
——那是来自‘众生魔’戏谑一样、忍耐不住的‘笑声’!
“哈,师姐你果然聪明,居然这就猜到我当初做的事情了。”
忽然变成纤细妩媚的声线,祂用着和玄虚子宛如双生姐妹般的脸,葱白玉指绕着那绸缎一样的漆黑长发,温柔的说道:“师姐,你看看,究竟现在是谁更像‘玄虚子’了?”
自信、张扬、具备魔性一样的气质。
仿佛不是愿意屈居于越阳楼之影的‘玄虚子’,而是当年那个作为‘北道门千年以降的怪物’的、真正的‘玄牝子’再度复生于世了一样。
此时此刻。
无论是外表皮相、还是内里精神。
众生魔变化而成的‘玄虚子’,都仿佛比玄虚子本人更像是‘玄虚子’,而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属于‘伪物’的感觉。
从这一刻。
玄虚子她更加理解了这尊魔物的本质。
那正是众生所有具备知性者,‘想成为更完全的自己’的理想,乃至于‘超越’之理的具现。
仅仅存在本身,众生魔的思想就足以让寻常人的理智熔化,沦为祂的载体。
而意识到这一点,同时,玄虚子几乎就瞬间感觉到自己,某种极具侵蚀力的魔性,正在飞快的蚕食、取代着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你和我聊这么多的原因?为了拖延时间?”
“让师姐你见笑了。”依然顶着玄虚子脸的众生魔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我在这么做的时候,师姐你不也同样用那把漆水大纛,试图解析、演算出我的本质么?”
眸子里神光逐渐黯淡,玄虚子语气有些疲惫的答道:“是啊,我在想如何才能把一种‘思想’杀灭。”
“能够把一种‘思想’杀死的只有另一种‘思想’,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阻挡‘思想’的生根发芽。”
说着戏谑的话语,众生魔随手以达到炼虚境界的真元一气创造出钟表挂在半空。
“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师姐你就将被我‘消化’,而在这之前……哈,如果可以的话,你便来杀了我吧。”
“我会的。”
将漆水大纛驻地,在翻涌沸腾起来的阴影之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