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胤祐被康熙召去澹宁居陪他下棋,难得太子也坐在一旁,看他俩对弈。
桌上摆着那套十二花神杯,父子三人一人一个,杯中贡茶氤氲着清香。
胤祐抬起头来,笑道“要不阿玛和太子哥哥一起上吧。”
康熙嗤笑“口气倒不小。”
太子却来了兴趣“怎么个一起上法”
胤祐朝旁边招了招手“顾总管,再去那一副棋过来。”
太监不但新拿过来一副围棋,还搬了张炕桌过来,和之前那张并排放着。
康熙和太子坐在一侧,胤祐坐在他们另一侧。
他这边落下一子,又到另一边落子,一个人跟阿玛和太子哥哥两个人对弈,丝毫不觉得慌乱,反而游刃有余,应对自如。
太子棋艺比康熙差一些,跟胤祐更是没法比,不过多时就败下阵来,摆了摆手,笑道“我输了。”
胤祐咧开嘴,冲着太子露出个甜甜的笑脸“是太子哥哥让着我呢。”
太子看了看康熙那边“你还是专心应对阿玛那边吧。”
康熙这边,胤祐处于下风,但他并不着急。结束了太子那边的战斗,他就可以集中精力,专心于阿玛交锋。
父子俩你来我往,寸土必争,都在套路与反套路之间反复横跳,就连一旁观战的太子都觉得紧张又刺激,不到最后,竟然猜不出谁能取胜。
可是,这局棋还没有分出胜负,魏珠就从外面进来禀报,说是三阿哥和陈梦雷在外求见。
康熙奇怪,这个时候,三阿哥怎么会带着陈梦雷过来。不过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就让他俩进来了。
这局棋,最后太子一数,两个人打了个平手。
他又看了胤祐一眼,小家伙跟阿玛对弈,多多少少保留了一点实力。
听到三哥来了,胤祐赶紧站起来,太监把期盼撤下,这才将三阿哥和陈梦雷宣来觐见。
三阿哥带着陈梦雷向康熙行礼,康熙说了声免礼,就去端茶杯。
但三阿哥站起来了,陈梦雷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如同受到了天大的冤屈,额头重重的磕在地砖上“臣今日是来向圣上呈报冤情,请圣上为臣做主。”
康熙皱了皱眉,他怎么又有冤情,在盛京的时候还没有说完吗
确实还没有说完,故事还有另一半。
原来,当时与陈梦雷同年考中进士、同为翰林院编修的另一位福建泉州安溪人也回乡省亲。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直隶巡抚李光地。
两年前,官复原职的靳辅去世之后,由于成龙接任河道总督,而李光地就被康熙任命为直隶巡抚。
据陈梦雷自己说,在他被耿精忠掳去之后,曾与李光地二人在福州秘密约定,由陈梦雷继续留在耿精忠府上为内应,探听消息,搜集情报。李光地借口父亲生病,派人将耿军的情况报告给朝廷。
为保住个人和家眷安全,陈梦雷和李光地达成协议。陈梦雷在耿精忠面前关照李光地全家安全,李光地承诺在剿灭耿精忠后证明陈梦雷的清白。
这后面的事情,康熙就知道了。当时李光地借父亲生病为由立刻福建,将一封密疏置于蜡丸中,又将蜡丸藏于家奴的大腿中,这才送往京城,呈上康熙。
康熙记得,那上面不但介绍了耿军的情况,还详细分析了双方形势,提出排兵布阵的建议,最后,落款也只有李光地一个人的名字。
陈梦雷听后却说“那封密疏是臣亲笔所书。”
李光地当初在翰林院任职的时候,担任上书房的总师傅,给太子、三阿哥、胤祐等皇子都有授课,他们几个对这位李师傅可是熟悉得很。
李光地为人和善,对皇子们总是客客气气。反正跟经常让胤祐罚站的张英、徐元梦比起来,胤祐觉得他脾气可好多了,是一位不错的师傅。
不过,几年前,胤祐也听说过一件事情。在康熙第二次南巡的时候,曾经登上位于江宁的观星台,当时就问了李光地关于天文的知识,李光地答不出来,回京不久康熙就把他降了职,直到靳辅去世,于成龙调动,才又重新重用他。
康熙说道“当年你被发配盛京,李光地也曾为你求情。”
“他不但为臣求情,还给了臣此去盛京的盘缠,但是背臣拒绝,后来臣给他寄去一封绝交书。他若是真的当臣是至交好友,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如实上疏,李光地欺君负友,请皇上明察。”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二十年,除了当事人,旁的人也无从得知当年真相,很难判断真伪。
于是,康熙命人传旨,宣李光地觐见。
在李光地来之前,陈梦雷被打发到外面站着。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康熙、太子、胤祐和三阿哥父子四人。
康熙问三阿哥“看来你是相信陈梦雷说的话。”
若三阿哥不信,他今日就不会带着陈梦雷来向康熙伸冤。
三阿哥躬身答道“回皇父,儿臣在府里就与陈先生谈过此事,当年的许多细节他都能回忆起来,儿臣认为可信度很高。”
康熙听完并没有说什么,好像他根本不关心陈梦雷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只是想知道三阿哥的态度罢了。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胤祐却说道“既然陈梦雷说蜡丸疏是他所书,那就让他把里面的内容大致复述一遍,便知真假。”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梦雷不一定记得,就算记得,也有可能是事后听人所说,毕竟那封蜡丸疏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已经被传为不喂叛军,一心报国的佳话。
胤祐转过头去观察着康熙的面色,发现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也没有对陈梦雷的话表现出信或者不信。
不一会儿,李光地就过来了。他断然否认了陈梦雷对自己的指控“他说臣上蜡丸疏是他定的稿,绝无此事。康熙十四年五月,臣上蜡丸疏之时还曾派人持书到福州找过陈梦雷,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答复。”
双方在康熙跟前互相职责对方,陈梦雷说李光地欺君负友,李光地就说陈梦雷对他的指责是受了朝中某些嫉妒他的大臣指使。
康熙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个接过来。最后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他想要了解的信息大致也都了解了,于是,词严厉色的训了他们两句,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李光地和陈梦雷看到皇上隐隐有怒气,都不敢吱声,只能退了出去。
胤祐站在康熙跟前,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玛,你生气了”
只有他敢问这样的问题,旁边的太子和三阿哥都不敢问,只敢乖乖地站着。
尤其是三阿哥,这种事情,年代久远,口说无凭,当事人双方都拿不出有力证据,最后只会闹得一地鸡毛,他还敢拿到皇父跟前掰扯,简直就是头铁,不怕惹怒皇父。
其实他也怕,他只是对陈梦雷足够欣赏和信任,颇为感慨,一个误会,且很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的误会,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蜡丸疏被传为忠君报国的佳话,李光地因此青云直上,位极人臣,陈梦雷却历经坎坷,家破人亡。
康熙问他“你看阿玛生气了吗”
胤祐说“我看有一点儿。”
康熙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目光落到太子和三阿哥身上“那你们说,李光地和陈梦雷的话,谁比较可信。”
三阿哥之前就已经表态,如若他不信陈梦雷,断不会将他带到康熙跟前来。
太子看了一眼三阿哥,而后说道“儿臣也相信陈梦雷说的是实话。”
在众多兄弟之中,太子最亲近的自然是胤祐,那可比亲兄弟还亲,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放到他跟前。
除了胤祐,关系相对好一些的就是三阿哥。因此,在没有明确猜到皇父心思的时候,他也愿意适当为三弟说句话。
康熙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啜一口,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这些陈年往事哪里能断得清楚,不管是谁写的密信,总之三藩之乱已然评定,李光地确实历尽千辛从福州到京师呈上蜡丸疏,陈梦雷在盛京十数年,也已经无可更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其实,李光地和陈梦雷两人之间的恩怨,孰是孰非康熙心里清楚得很。只是,这两人现在他都有用处,也不想过多追究罢了。
康熙又说道“不过也好,老三你肯为陈梦雷仗义相助,也算对他有恩,他感激与你,日后便会尽心尽力替你办事。”
三阿哥躬身“是,儿臣谨遵皇父教诲。”
听到这里,太子就知道,康熙是有任务要差事要交给三阿哥去办。
毕竟他现在已经完婚,出宫另居,是一个能够帮助皇父处理政务的成年皇子。
果不其然,接下来,康熙来到龙案前,看着三阿哥说道“朕看过陈梦雷编纂的盛京通志,认为他是个人才。正好,朕想要编纂一部书,一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有人类、禽兽、昆虫,乃至文学、乐律等等,包罗万象的书。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你的从学师傅去办,具体事由,择日再议。”
三阿哥本以为皇父今日会因为陈梦雷的事情怪罪他,心里十分忐忑,没想到皇父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和陈梦雷去办。
他本就是个爱好读书之人,与陈梦雷走得近也是因为对方的才华,得到这样一份差事,于他而言是天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