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的抱着胤祐不肯松手,就像身处无垠的大海,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浮木,如果松手,他就会失去唯一生还的希望。
“七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说着说着他竟然惊惶的大哭起来,眼泪把胤祐的衣服都打湿了。
胤祐平时最心疼这个弟弟,因为小八很可怜,他一开始以为惠妃是他的额娘。惠妃对他自然没有对大阿哥上心,他总是不受关注,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后来他知道了庶妃卫佳氏是他的生母,这个额娘对他很好,很关心他。
可是,每当他难得回一次延禧宫,去看望额娘的时候,卫佳氏总是拉着他,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说道“额娘没用,出身卑贱,帮不了你什么,你只能靠自己,赢得汗阿玛的喜爱,咱们母子才有出头之日。”
他只是一个六岁多的孩子,当他的兄弟姐妹都在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他只能拼命的读书,拼命地表现自己,让汗阿玛注意到他。
他几乎没有什么快乐,也感受不到来自别人的关爱。甚至连他身边的近侍,伺候他也跟完成任务一样敷衍。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别人多喜欢自己一点,他好像总是在附会别人的意思,隐藏自己的想法。
唯一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对他好的人只有他的七哥。他一直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无论对谁,就算是对自己的额娘也有所保留。
他只有在胤祐跟前才能畅快的吐露自己的心事和苦恼,他知道,七哥总会安静的听着,帮他守护秘密。
胤祐回想下午的事情,真正让他生气,决定带着保泰离开,不是九弟嘴硬不肯道歉,而是八弟站出来那一刻。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但他就是很生气,生八弟的气。
他又想起了傅先生在教他练字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
后来师父还说过,练字就跟做人一个道理,领悟了上面二十个字,就会领悟做人的智慧。
胤祐靠在石壁上久久没有说话,人情世故于他而言,还是太过复杂了。他想得明白,却说不明白。
胤禩忐忑的等了一阵,见七哥迟迟不肯说话,以为他是不愿意原谅自己。于是又怯怯的叫了一声“七哥。”
黑暗中,胤祐摸到他脑后的辫子,轻声道“八弟,孔圣人教育我们,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是论语的学而篇,胤禩当然也学过。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听到七哥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惭愧不已。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外面似乎有人在找他们,是六阿哥的声音,他在不耐烦的嘀咕“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胤禩仍旧紧紧地抱着胤祐,低头在他的吉服上抹了把眼泪“我知道了。”
胤祐又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要坚持我们认为对的,不要因为顾及别人的感受而改变。”
八阿哥在他怀里拼命点头“我记住了。”
黑暗中,胤祐细细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走吧,出去了。”
晚宴过后,皇贵妃问他是回承乾宫还是回自己的阿哥所,小家伙还没忘记自己的承诺,一把抱住了四阿哥“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皇贵妃看了一眼大儿子,看到他非但没有拒绝,脸上还难得露出和年龄相符的笑容,也就随他们去了。
可是,皇贵妃不知道的是小崽子这一晚可把他哥折腾惨了。
胤祐睡觉不老实四阿哥是知道的,也有心里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崽子睡到半夜,竟然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半梦半醒,眼睛没睁开,却直喊着肚子疼。
“”
四阿哥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要让苏培盛传太医。
小家伙说什么也不肯,又哭又闹,在床上翻滚。
赵诚却说“七阿哥白天吃太多粽子,不消化了。”说完他还拿出一颗保和丸,要喂给胤祐。
四阿哥拿过来,捏碎了亲自塞进弟弟的嘴里,又端来水杯让他送服。
小家伙想睡又睡不好,脾气大的很,谁靠近都不依,只有他哥能挨着他。
胤祐拉过哥哥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就像以前要求李熹那样“揉揉,给我揉揉”
“好好好给你揉揉。”四阿哥哄着他,给他揉肚子。
因为没干过这活儿,一开始还揉不好,引来了小家伙不满。幸而四阿哥动手能力强,慢慢熟悉了,小家伙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才渐渐舒展开。
第二日一早,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四阿哥早早的起床去书房读书。
兄弟们好像看到了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原来四哥也会在读书的时候打瞌睡
端午一过,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康熙又在宫里待不住了,计划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畅春园避暑。然后跟往常一样,带着儿子们南苑行为,巡幸塞外,顺便到木兰围场秋狝。
然而,朝廷中却出现了这样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直隶巡抚小于成龙和河道总督靳辅掐起来了。
两个人在治理河工方面出现分歧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康熙二十四年,小于成龙任直隶巡抚开始,矛盾就一直不断,近两年来不断升级,从两个人的矛盾,演变为了小于成龙、郭绣、慕天颜、孙在丰等一众官员和靳辅之间的矛盾。
当年十月,靳辅连奏三本,一是疏通河道,二是修筑高家堰堤岸,三是修理黄河两堤。
康熙认为事关重大,当时就把靳辅和小于成龙两个人召来京师,会同九卿详加讨论。因为两人意见不合,这场讨论僵持了很长时间。
这场讨论对靳辅很不利,九卿中大多数人都支持小于成龙而反对靳辅,工部更是站出来直指靳辅治理河道九年,银两花了不少,但半点成效没见着。
幸而康熙没有被他们连续几天吵架吵得脑子不清醒,关键时候保住了靳辅,没让他革职。
但至此以后,康熙对靳辅的信任岌岌可危。毕竟黄河治理本就是重中之重,这几年水患不断,百姓连年受苦,说出去皇上的名声不好听。
并且靳辅这个人思想极为极近,他想多修些减水闸来调节水患,但秀减水闸势必要占用农田。康熙认为减水闸有益河工,无益百姓。
这一两年来,靳辅与于成龙、郭绣等人的几次较量都落了下风,这也使他本人在朝廷的处境愈发艰难。
反正大家各持己见,都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康熙心里很清楚,于成龙是个有实绩的清官,当时,直隶盗贼猖獗,曾抢劫至皇城之下。是于成龙上任之后废除累民弊政,弹劾失职人员,惩办贪官污吏,扫黑除恶,才有了今天的成效。
但靳辅也不是贪官,他在河道治理上并不是工部说的那样未见成效,而是颇有成效,只是大家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
大家都没错,只是政见不合,皇上也只能两边安抚,大家配合一下,先搞好工作。
虽然糟心事特别多,不过也有好消息。
戴梓这个人确实很聪明,经过几个月来的反复试验,还真的让他研制出了可以将砂石凝结起来的水泥。有些河堤的修筑工作已经投入使用,反正验收工作还不错,至于实际效果,就要等到今年汛期再看。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挺高兴,他就说戴梓一定可以的。既然那些西洋人都能造出来的东西,他们怎么就不行
说起这件事情的事后,太子也在。他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小脸问他“西洋人都拿水泥盖很高很高的宫殿,或者修路,小七怎么会想到用来修筑河堤。”
小家伙扬起脑袋,好奇地问道“咱们已经有很高很大的宫殿住啦,不用再修新的。每次跟阿玛出门,他都不让地方官员花钱修路,不花老百姓的钱。”
“那咱们既不用盖房子,又不用修路,黄河每年都有水患,老百姓流离失所,当然要先保住他们的家园,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
说到这里,小家伙看了一眼手里的荷花酥,忽然就觉得不香了“太子哥哥,你还记得那一年咱们跟着阿玛去江南。回来的时候路过高邮、宝应,那些孩子胳膊和腿只有那么一点。”
说到这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肚子却鼓得那么大,额娘说他们都是因为家里的农田和房屋都被水淹了,没有饭吃也没有地方住,所以营养不良。”
“咱们得让他们有房子住,能吃饱,还要读书,读论语、读尚书,读一百二十遍,抄书,也要抄一百二十遍”
“咳咳”
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太子轻咳一声,目光朝康熙的方向动了动,给小团子递眼色。
胤祐也悄悄地瞧了阿玛一眼,瞧他面色不善,赶紧说道“等他们长大了,读书读好了,就去参加科举,然后做官,替阿玛分忧。”
太子真是要被他笑死了,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康熙仍旧一言不发的坐在炕上,看着兄弟俩在旁边腻歪了半天,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道“小七,你今日的文章读完了没有”
“背完了,我今天学的是尚书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群后咸在,百官总已以听冢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
等他一字不漏的把全文背完了,康熙才慢条斯理的补充道“朕是问你一百二十遍读完了吗”
“”
别说一百二十遍,他连二十遍都没有读完。康熙对众皇子的这一硬性规定,在他这里从未生效过。他读书读个遍也就背下来了,短一些的文章,比如论语,他在课堂上听师傅讲一遍就能背诵。
他才不要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读书上
父子俩就这么隔着一张炕桌对望着,康熙知道他没有读满一百二十遍,胤祐也知道他阿玛知道他没有读满一百二十遍,但就是谁也不说。
太子看看老父亲,又看看小团子,最后还是偏心弟弟,强行转移话题“不知小七最近的字练得怎么样”
提到练字,小家伙就低下了头,有些沮丧的说道“不怎么样。”
“哦”他这句“不怎么样”倒是让太子来了兴趣,“我记得你的颜体写得非常好,上书房好多师傅都曾夸奖过,连高师傅都赞不绝口呢”
胤祐嘟了嘟嘴“那是以前。”
太子拉着他到书桌前“来,写几个字让我们瞧瞧。”
胤祐摇头,撒娇道“我不写。”
他说不写,太子也不勉强他。可他越是这样,康熙就月不肯放过他。
说起来,康熙也有好一段时日没看过他写的字了,每次说起来,这小家伙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借故离开。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康熙朝书桌点了点下巴“写。”
“”
帝王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反而更加有威慑力。小家伙不情不愿的拿起笔,一旁的候着的顾问行帮他铺纸研墨。
他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杨万里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康熙和太子一起凑过去瞧了瞧,而后,父子俩又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点疑惑还有一点惊异,又转过头去看胤祐写的字。
从始至终,胤祐都安静的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太子率先做出评价“和以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康熙哼笑一声“朕一时竟说不出究竟是更好了,还是不好了。”
太子笑道“没有了以前的圆润、华丽和讨巧,多了几分童趣,棱角和恣意,我竟然看出几分风骨来。”
“太子哥哥,你取笑我明明就没有以前好看了。”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头“谁说没有以前好看了,以前你只是在模仿,现在渐渐地领会了其中的奥义。只要你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定胜过以前。”
听了阿玛的话,小家伙似乎又找回了自信,准备过去再吃一块荷花酥奖励一下自己。
太子问他“这是容若教你的吗”
“不是,傅先生教我的。”
太子点点头,看向康熙,称赞道“这位傅先生可真是位高人。”
康熙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转头就开始关心他的学习进度“你跟着汤斌他们学习得怎么样”
听到汤斌的名字,胤祐下意识抬起了头,他与这位工部尚书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对方严厉的形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家伙在心里啧啧两声“也只有太子哥哥能够忍受这么严格的师傅。”
康熙又在宫里住了几日,实在惦记畅春园宜人的风景,于是,又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搬了过去。几位妃嫔、众皇子公主也一同前往。
畅春园住起来确实要比紫禁城舒服多了,不光风景好,空气也好,每天看看湖水看看远山,再去林子里走上一小会儿,看着麋鹿在林间奔跑,心情格外的好。
一开始,太皇太后还总说年纪大了不适应新的环境,不愿去住。
住上几个月,她倒是比康熙还不愿回宫。
胤祐回到畅春园,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的玻璃房子去看看。
这个季节植物不用摆在温室里,花匠们正好搬出来通通风。
在花匠的精心打理下,那几盆兰花长得很好,橘树也长得不错。
看完之后,胤祐这个甩手掌柜就放心了。看来种花种树也并不很困难,他也可以做到。
这些花花草草虽然长得不错,但是旁边那一大片试验田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本应该是茁壮成长的麦子和稻米,此刻都显得蔫儿了吧唧的,仿佛随时都会干枯死去。
胤祐问一旁除草的人“这是怎么了呢”
那人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农田让他瞧。
胤祐眯着眼望过去,远处的农田长势还不如眼前这一片。毕竟是皇上种的,死了还得了,自然是有人精心打理。
进入五月以来,老天爷没再下过一滴雨,多地出现旱情,再这么下去粮食就要干死了,老百姓没饭吃,那可是要造成一系列动荡。
就在这个时候,灵台郎董汉臣呈上奏折指责时事,言语之间直指某些权臣行为不当,康熙立刻命朝中大臣商议此事。
这牵扯的人有点多,并且一个小小的灵台郎,他竟然有胆量向皇上递折子内涵诸位重臣。
大学士王熙便向康熙请奏,灵台郎竟敢胡言乱语,煽动民心,扰乱朝纲,应推出午门立即斩首,以了结此事。户部尚书余国柱附议。
有人要砍了董汉臣,就有人要保他。
王熙和余国柱都是明珠一党,保他的人自然就是索额图那边的。整个朝堂又分成了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康熙却点了个人的名字,让他站出来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个人就是工部尚书兼太子的老师汤斌。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九千字也挺累的,难免有疏漏,大家多担待。
大家都好好地,一个都不能少。
但是我不打算让康熙再生了,主要是人太多了我也写不过来,你们就当他生了我没提吧,就到小十三这儿,往后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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