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赶到承乾宫的时候,皇贵妃和四阿哥正准备用晚膳,他慌慌张张说明来意,却因为着急,也没说太清楚。
反正前面皇贵妃也没太听明白,只听到他最后说了句“皇上把七阿哥关在昭仁殿里,不许任何人进去。”
这还得了,她儿子又矮又小又怂,不但怕黑还是个娇滴滴的爱哭鬼,身体又不好,吓出点毛病来,大家都不要活了。
胤禛听到之后也很担心弟弟,一路跟着额娘到了承乾宫门口。
皇贵妃回过头来才注意到他,让他别添乱,赶紧回去把饭吃了。
她心急火燎的赶来乾清宫,院里院外站了一堆人。
太阳从远处缓缓下落,云彩被染成了一片绯色,天空也渐渐变成了深蓝色,昭仁殿内却是漆黑一片,连枝蜡烛都没有点。
皇贵妃以为只有胤祐一个人在里面,已经脑补出了儿子吓得泪流满面的场景,情急之下,抬腿就要往昭仁殿内走。
“娘娘,”门口的梁九功却将他拦了下来“娘娘请留步。”
皇贵妃问他“七阿哥是不是在里面”
梁九功点点头“在的。”
皇贵妃更着急了“多久了。”
“有一阵了。”
皇贵妃一听这个有一阵了,简直心急如焚,她都已经站在殿门口了,还没有听到胤祐的哭声,这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还有孩子他爸呢这是去哪儿了到现在也没见着,该不会是把孩子丢里面,自己吃饭去了吧。
“我进去看看。”
梁九功又上前拦她“皇上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皇贵妃左右看了看,竟然没瞧见这院子里哪处大殿点着灯,有点奇怪,难道是去哪位娘娘或是小主宫里了
一想到这里,皇贵妃更生气了,这次不顾梁九功的阻拦,直接就进了大殿。
梁九功在外面急死了,又不敢大声嚷,只能压低了嗓子喊“娘娘,娘娘”
里面没点灯,光线很暗,但外面的天光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皇贵妃左右看了看,一扭头,就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炕上,一手搭在炕桌边缘,一手撑着自己膝盖。
在他跟前,站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双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吓得哇哇大哭,而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的阿玛。
一眼望过去,仿佛这父子俩正在无声的对峙,谁也不服谁。
但是仔细看看胤祐背在身后的手,手指无意识的搅在一起,透露了小家伙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康熙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皇贵妃。
两个人四目相交,讯息从眼神中传递过来,皇贵妃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康熙又将目光落到胤祐身上,这才开口问道“知道错了吗”
小家伙点点头“知道了。”
胤祐认错认得很干脆,以至于康熙都要以为他在敷衍自己,可是看他的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反而满眼都是真诚。
这孩子从小就乖,调皮是调皮了点,董事也是真懂事,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能不经意间触动人心。
康熙有点信了,或许小家伙是真的知道错了。
思及此,老父亲的神情便不由自主柔和下来,孩子毕竟还小,又那么可爱,认错态度良好,怎么还忍心责罚他。
虽然但是,康熙还是按照教育孩子的惯例问了一句“哪儿错了。”
但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就好像胤祐乖乖地说自己不该怎么怎么,以后再也不那样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他便带着小家伙先去用晚膳。
犯了搓要教育,但也不能让孩子饿着。
胤祐在身后搓了搓手,抬起头来,看向他阿玛时,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真诚,像是已经在心里悔过了无数遍“我我打不了八个,我一个也打不了。”
康熙“”
皇贵妃“”
这早春季节,一早一晚天气还有些寒凉,佟庆仪脑门上却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拿手帕抹了一把,其实是在掩饰自己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的嘴角。
她这儿子,脑回路从来就跟别人不大一样。
可怜了老母亲听说他闯祸,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康熙也笑了,被熊孩子气的,搁在炕桌上的手抬起来,本能就要一巴掌拍在桌上,看了眼跟前站的小东西,最后还是轻轻地放了下去。
胤祐咬了咬嘴唇,看得出来,阿玛好像更生气了。
于是小家伙开始自我反省,是自己的认错态度还不够诚恳吗或者应该表达一下自己改正错误的决心。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阿玛,你不要生气了,等我练好了功夫,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打倒。”
老父亲无声的叹了口气,感觉心累得很,儿子一心要打倒他的御前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天赋异禀,三岁就开始琢磨要怎么逼供篡位。
康熙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说起这个,胤祐又把小嘴嘟了起来,把自己气得不行“他们嘲笑我。”
“嘲笑你什么”
“嘲笑我养了两只小乌龟,都是公的,每天形影不离”说着说着他声音就低了下去。
康熙很无语“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一个皇子提着剑,追着一群侍卫满院子跑那把剑比你还高,又沉又锋利,伤着你怎么办”
胤祐这才听出来,原来阿玛不是要批评自己调皮捣蛋,而是关心那把剑伤到自己。
想到这里小家伙先把自己感动了,慢慢挪到康熙身旁,轻轻地去拽他的袖子“阿玛,小七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康熙绷着脸看他一眼,抽回自己的袖子“以后还敢不敢”
胤祐又去拉他的衣角“可是阿玛把剑从墙上取下来就说过是因为小七喜欢的。”
皇贵妃扶额,心里激动的喊“我儿子就连顶嘴也那么萌。”
康熙轻轻推了他一把,让他站远一点,现在是批评教育时间,不许撒娇“朕说你喜欢可以看,也可以摸,可没让你满院子追着侍卫砍。”
“知道了,”刚刚才被推开的熊孩子又扑了上去,这一次直接抱住了阿玛的腿,小脸还在他膝盖上蹭了蹭,“小七下次再也不敢了。”
康熙瞪眼“还敢有下次”
胤祐仰起头看他“没有下次了,阿玛别打。”
“好,不打不打。”
康熙嘴上说着不打,手却一把将孩子拎起来摁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照着他的小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不打你,你不长记性。”
“骗子”胤祐趴在他腿上哇哇大叫,“说好了不打,你还打,不是说君无戏言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屁股上又挨了两巴掌“你还知道君无戏言。”
康熙气归气,打孩子的手看起来举得很高,落下去却并不重“你自己说的君无戏言,那可听好了,再敢有下次,朕就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
“呜呜呜呜”胤祐在他腿上挣扎,“记住了,阿玛小七记住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康熙这才将人反过来,想给他擦擦眼泪,却发现,这小子一直在干嚎,脸上其实一滴泪都没有。
皇贵妃一直在不远处,笑看这父子二人飙戏,两个都是戏精。
她看这俩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不少,父慈子孝的,康熙也不那么生气了,便轻声叫了他一声“皇上”,又指了指门外。
康熙的注意力都在胤祐身上,只抬起头来冲她点了点。
皇贵妃便出去吩咐梁九功,随即便有人进来点灯,准备为皇上更衣、洗手、传膳。
康熙问儿子“小七很喜欢那把剑吗”
胤祐想起了那只在他脑袋里蹦迪的小剑灵,但是不能告诉阿玛,他只是点了点头“喜欢。”
“等你再长大些,阿玛就将那把七星剑赐给你,再请个精通剑术的师傅,好好教你习武,让你成为大清真正的巴图鲁。”
听到这里,胤祐已经开始兴奋了“那要长到多大呢”
“至少等你到上书房进学之后吧。”
“唔,小七现在周岁三岁,虚岁四岁,哥哥们六岁上学,那我还有还有”胤祐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没算明白,只能求助阿玛,“还有几年呢”
康熙要被他笑死了,就是总感觉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聪明老用不对地方。
总的来说,还是傻的。
傻也没关系,就他们家这条件,也没必要每个儿子都那么精明,个个都太精明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康熙屈起食指刮了刮胤祐的鼻子“管他还有几年,老祖宗巴不得你慢一点长大,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
胤祐点点头“我也想一直陪着乌库玛嬷。”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肚子,问他“饿不饿”
胤祐用力的点头,并且大声回答“好饿”
康熙把他抱起来“走,和阿玛一起用晚膳。”
几个太监过来给皇上更衣,他身上还穿着出宫的行服,要换成常服再过去用膳。
皇贵妃带着儿子去洗手,趁皇上进屋换衣服,还特意摸了摸儿子的小屁股,看看打坏了没有。
给他擦手的时候又顺嘴问了一句“今天谁又惹你了,熊成这样”
胤祐小手叉腰“哼,那个乌龟舅舅。”
“乌龟舅舅”皇贵妃一脸不解,这谁呀。
这时候,换好衣服的康熙从里屋出来,一听就破案了你弟弟,隆科多。
皇贵妃一听就不高兴了,这是什么讨人嫌的舅舅,不干好事,她告诉胤祐“以后离他远点。”
康熙却拿出帝王的威严教育儿子“你是皇子,他是臣子,称他一声舅舅是对他的抬举,你若不高兴,便不叫。”
皇贵妃站在一旁不吭声,心说原来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都是这么教育儿子。
康熙无意间看了她一眼,看她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以为她误会自己刚才的话是另有所指这个家庭关系太复杂了,掰扯不清楚,话题便就这样揭过去了“皇贵妃一起留下用膳吧。”
自从康熙承诺等他到上书房进学之后,就将那把七星剑赐给他,还要为他找个教习剑法的师傅,胤祐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纠结。
皱着眉头,嘟着小脸,望着大床上访的帷幔唉声叹气“怎么办啊,究竟该怎么办呢”
李熹看他这副样子,颇为不解,一个三岁多点的奶娃娃,成天哪里来的这么多心事。
她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为他更衣“哥儿这是怎么了每日一早睁眼就开始叹气。”
“唉”胤祐乖乖地让她为自己穿上中衣和外袍,“阿玛说,等我去上书房上学就找师傅教我练剑。”
“那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李熹觉得奇怪,“你还发什么愁”
胤祐摸了摸自己睡一晚就乱糟糟的辫子“可我只想练剑,不想上学。”
李熹为他扣好扣子,又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想得到美。”
这日,胤祐南怀仁会过来给阿玛讲课,他最喜欢听这位洋大人讲故事,于是早早的来到了乾清宫。
南怀仁今天讲的欧洲一些国家的造船技术,早在几十年前,荷兰就已经拥有了制造排水量高达1500吨战舰能力,上面有三层夹板,装有100门大炮,名叫“海上君主”号。
这个胤祐听不太懂,荷兰是什么、什么叫排水量、战舰和大炮又是什么
他默默地记在心里,准备回去之后问问额娘。
他觉得自己额娘可厉害了,什么都知道,会做很多好吃的小点心,还有别的哥哥姐姐都没有的小玩具。
可是额娘说过,这些都不能告诉别人,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
别说胤祐,康熙也没有听懂“吨”这个计量单位。南怀仁细心的解释“在法语中年tuns,是酒桶的意思,他们用装载酒桶的多少来表示船舶的大小。”
帝王沉思片刻,问道“是何用途”
南怀仁答道“护卫商船,抵御海盗。”
因为黑龙江那边准备跟沙俄开战,大清也正在加紧造船,康熙便与南怀仁讨论起了欧洲各国的造船技术。
正在这时,曹寅没有通报,直接从外面走了进来。
胤祐抬起头来看他,发现他神色肃穆,眼睛亮亮的,里面似乎含着一点水光。
曹寅走到康熙的龙案之前,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启禀皇上,于成龙大人因病离世。”
康熙震惊的从龙椅上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曹寅答“三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