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带着深入肌骨的寒意,黑暗中古老的皇宫一片肃穆,飞檐振翅如翼,高台连绵错落,重重叠叠,宛如一只沉睡的猛兽。
万籁俱寂之中,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穿过了空旷的大殿,到达危吟眉耳畔。
危吟眉在密道口,才要抬手按下机关,听到了殿外的动静,朝窗外望去。
北方的天空忽然被火光照亮,犹如燃烧着火烧云一般。清晰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响起,带动地面发出震动。
一盏盏宫灯亮起。
危吟眉似乎听到了甲胄与刀剑碰撞的声音,心中预感不妙,放下行囊,朝外殿走去。
冷风从外灌入殿内,危吟眉衣裙被吹得飞扬,长发吹拂过面颊,一双睁大的眼睛眺望北方,火把光亮倒映在她眼中。
那里是太后建章宫的方向。
危吟眉问外头发生了何事。守夜的宦官跑出去打听,没一会仓皇跑进来跌跪在地,气喘吁吁道:“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危吟眉问:“何事?”
宦官指着北方的方向:“裴太后联合裴家,发动宫变,叛军正在包围皇宫。”
危吟眉突然明白了为何裴素臣说今夜让她走。裴家要围宫夺权,所以她可以趁乱离开?
危吟眉浑身僵硬住。
宫墙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队玄甲的羽林军涌入了未央宫,乌泱泱如同潮水。
侍卫向两侧退开,当中走出来一重甲的侍卫,在玉阶前跪下,对危吟眉抱拳行礼道:“娘娘莫慌!臣是金吾卫统领赵秀,特地前来保护娘娘!”
危吟眉还是难以相信,走下台阶道:“裴家当真反了?”
赵秀站起身来,望一眼建章宫方向,面色紧绷:“裴太后发动宫变,动用少帝留下的亲兵以及昔日旧将,里应外合包围了皇宫,如今叛军正在攻打神武门。”
宫变一事向来叫人猝不及防,裴家被逼入了绝境,最后放手一搏完全有可能。
巨大的震惊之中,危吟眉反倒冷静下来。
危吟眉问:“裴家联合的人马有多少?”
“叛军有三万。摄政王此前南下带走了不少兵马,如今朝中可以御敌的禁军,只有两万。”
是敌多我少的局面。
侍卫安慰她:“两万对三万,悬殊不是太大。娘娘莫要担心,这里还有我们守着。”
宦官搀扶着她走入内殿。大门阖上,隔绝了外头的动静,但仍能听到短刃相接的尖利碰撞声,心惊肉跳。
传话的宫女迎上来,在她耳边道:“娘娘,您要走吗?”
危吟眉摇头,心中有些乱,快步走到摇篮边,看孩子没被吵醒,安静地熟睡着,她将他抱起,轻轻地搂在臂弯中。
外头的局势不明朗,她担心自己这样走了,这个孩子会遇到危险。
出了这样的事,未央宫人心惶惶,而危吟眉是主心骨,不能离开,就算心里再如何慌乱,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坐到榻边,柔声对宫人道:“先盯着外头的动静,若有情况便来汇报给我吧。”
宫人应下:“喏。”
火光照得黑夜宛如白昼。漆黑的夜幕笼罩,叛军大举进攻,乱箭飞射如雨。
此刻的裴家,书房内灯火通明。
裴老丞相坐在书案后,俯看着面前皇城的地图,佝偻的身影被烛光拉长照在墙壁上。门外传来脚步声,裴老丞相抬头,瞧见裴素臣从门外走来,冷冷居高临下看着他。
裴素臣声线沉缓,像是压抑着什么异样的情绪:“父亲何时与太后商量的逼宫?”
裴老丞相将皇宫的地图缓缓收起,打量着面前人,不疾不徐道:“有一段日子了。没告诉你是因为你绝对会反对。”
裴素臣道:“实在太鲁莽。三万兵马能抵得过谢灼精心操练过的禁军?父亲知晓一旦失败,裴家会是何下场?”
裴老丞相站起身来道:“裴家被处处针对,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真叫谢灼上位才是万劫不复。一味忍让,没有一点血性,不如最后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两三分胜算。”
“血性?”裴素臣轻笑,脸上神色说不出是怜悯还是讽刺,“你的血性就是让裴家一同陪葬?明明知晓这个时候,南下避难才是对裴家更好的选择。”
裴老丞相摇头,“未必不能成功。先围宫拿到传国玉玺,若是失败,便擒了皇后与谢灼的孩子,拿他们来要挟谢灼。”
裴素臣眉心紧皱:“要挟?”
裴老丞相道:“太后已经去做了。”
裴素臣冷冷睥睨着他,裴老丞相抬起手,拿起一侧剑架上的一柄长剑,送到裴素臣手中。
到底被三朝的刀光剑影打磨过的老人,就连面上的皱纹都让他显得无比的威严与冷沉。
老丞相抬起头来,眼里是一片深沉的海,叫人看不透。
他的手虽然瘦削,却极其地有力:“你还是太过心软,总想着保全身边的人,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去穿好盔甲,入宫见你姨母。”
裴素臣摇了摇头,掠过一缕刀锋般的锋芒。
他轻哂道:“朝中局势我比你看得清楚得多,裴家远撼动不了谢灼。我在朝中苦苦支撑,便是为裴家更多争取时间,让裴家的儿郎南下。就算少不得要被谢灼动刀,但至少最后还能保全一脉。如今放手一搏,能有几分胜算?父亲实在太蠢了些。”
裴老丞相脸色一变。
裴素握紧了手中剑,冷声道:“父亲入宫去见姨母。我现在带府上女眷离京。”
裴素臣跨出门槛,走进黑夜之中。
京城的街上一片肃杀,有雪从天上飘落。
裴素臣护送裴家女眷出城,转首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想起了与危吟眉的约定。今夜本是打算送她离开的。
裴素臣解下身上的腰牌,扔到属下手中:“你护送府上娘子们离开。”
“那大人你呢?”
裴素臣调转马头道:“我去接一个人,晚点便来。”
裴家的马车踩着辘辘声走起来,驶入黑暗中。
大雪悄然落下,裴素臣“驾”了一声,策马驰向皇城,于此同时京城危家,一阵敲门声敲响了危月的房门。
“少将军,出事了!”
危月打开门,问来人:“何事?”
士兵道:“苏祁苏大人召您立即入宫,说宫中有难,太后发动宫变,请少将军即刻去统领禁军镇压叛军,此次若胜,便是戴罪立功,抵消前错。”
危月大惊,走下台阶,将人从地上拽起来问道:“皇后呢?”
“皇后与小殿下都平安无事。未央宫外有重兵护着,铜墙铁壁,叛军进不去的。宫变一事,摄政王早有预料,也已暗中布防好一切。”
危月盘问好了情况,不及多思去屋内换上盔甲,咬牙心想谢灼一手好算盘!
经过上次刺杀一事,谢灼已经不再信任自己,架空了他的兵权,这一次宫中有难,谢灼料定危月为了危吟眉,怎么也会入宫平乱,所以才放心大胆地用他吧!
谢灼说他早就察觉到了裴家的动作,那他此番南下,怕是故意带走皇城的一部分兵力,给裴家营造出一种可趁虚而入的假象,好让裴家放手一搏,倾巢而出。
以谢灼谨慎的性格,他想必没有走远。
危月穿好玄甲,走出危家的大门,带刀跨上马。
马蹄踩在路上,扬起一片飞扬的雪。
黑夜笼罩而下,鲜血从宫门蜿蜒到了京郊的长街上。到处都是厮杀声,震彻了天际,天空沉暗得仿佛要塌下来一般。
危月带兵赶到时,叛军已经攻破了神武门,两方人马在神明台下中厮杀,禁卫军排列成阵,挡在壁门前阻止叛军往禁宫涌去。
在看到危月来时,禁军齐齐道:“拜见车骑将军!”
气势恢宏的拜见声,传遍了神武门前的广场,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叫地面为之震动。
这便是谢灼亲手调教出来的军队,哪怕没有主帅也能从容不乱地御敌。
危月锋利的目光扫视众人,拔出长剑,朝天唤了一声“杀”,无数士兵瞬间蜂拥而出,与叛军交战在一起。
马蹄践踏过血肉,杀伐声不绝,呼啸的风把旗帜撕裂,鲜血染红夜色一片。
雪打在窗户上发出的沙沙声,像极了血滴答落下的声音。
未央宫中灯烛已经点了好几根,危吟眉坐在大殿中,一夜未能安眠。窗外的光渐渐亮了,由暗转亮,又由亮转暗,夕阳渐渐褪下,黑夜卷土重来,厮杀声依旧没有停下。
怀中的婴儿被吵醒了好几次,不停地哭闹,危吟眉抱他在殿内踱步,轻声哄着他。
危吟眉精神紧绷了许久,终于熬不住上榻休息,断断续续睡了两个时辰。
临近黎明时,一声巨响从四角传来,将危吟眉一下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