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仓促的夏天,我们面临中考。
沈茜说,陆念白那家伙收心了,居然开始背书做题,为爱考一中,真是世间奇迹。
自合唱比赛后,我一直有偷偷关注林烬,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我挑不出任何缺点,林烬活在我眼里。
她去食堂,明明我们班与她们班隔了整整两尾长队,可我目光所及之处为何都是她的身影?中午的食堂尤为拥挤,我在人潮里迷失方向,稍稍前进两步又被挤退回门口的台阶,脚下一滑,身后一双细瘦的手及时稳住了我的肩膀,
我侧头看去,是林烬。
她对我这个陌生校友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什么也没说,仍让我想起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心地善良的女孩,成绩优异的女孩,温柔美好的女孩,这般好的女孩,哪里还敢让人心生妒忌啊。
中考结束,我以为那会是一道我与陆念白的分水岭。
成绩下来那天,我距离一中的最低分数线差了将近八十分,心想是无缘了。
谁知,世间的事总是变幻莫测。我也曾自作多情的想过,是我与陆念白不该缘尽于此。
那年报考一中的人数忽然骤降,大家纷纷保守报考二中,导致一中的录取率最终未达及格线,学校无奈之下采取“补录”政策。
我捡了个漏,没考上二中,竟去了一中。
两个月后的暑假我才知道,我们班真正凭实力考上一中的只有班长和学委,另补录了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陆念白。
陆念白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陈遇秋,高中三年,我们还是一个学校。”
9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夏天似乎越来越长,我还没来得及与秋天拥抱,朔风不知意就吹来了,吹来的梦里不见暮水镇的一场雪。
高中,那是我无恙时光里最为自卑的一季岁月。
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或许人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很沉默很沉默。
走在街上,遇见熟或不熟的人,忽然缺乏上前打招呼的勇气,仓皇逃离。
坐公交车到站了,永远等待别人开口喊“师傅,有下。”如果没有人,要么错过这一站,要么错过好几站。
2017年我读高二那年,有一次坐公交车回家,车来时我微微侧头便在人群里一眼望见陆念白,他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我却湮没于人海。我不敢和他同坐一辆公交车,傻傻地错过了之前等待的三十分钟。
我和陆念白就这样从初中时代“暧昧”的同桌,一间教室读书做题的同学,再转眼至高中时代不经意相逢的校友。
一切始料未及,又是在情理之中。
我喜欢陆念白,暗恋,从来只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我总能在回宿舍的途中遇见林烬,她笑着和我打招呼:“嗨,你好。”
可是她怎么会认识我呢?初中食堂她小小的善举,不值一提的一面之缘,她应该不记得了吧?
我同桌高一未分文理科时恰巧和林烬是同班同寝,她说:“林烬说你初中的时候特别认真。”
“特别认真?”
“是呀,她开玩笑说你那会儿笨得特别认真。”
朵朵浮云过滤了阳光,冬季的光芒穿过悬铃木后变得缱绻温柔,落在身上是暖洋洋的。
学校树荫下的小卖部前,陆念白拦住我的去路:“装作不认识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陆念白说,“感觉你变了好多。”
是呀,变了好多。变得很喜欢你,变得很没有勇气,变得很不爱说话。
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不敢看他,脸都是烫的,一定似一只煮熟的虾,偏是在这寒气逼人的冬。
陆念白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说:“头抬起来,好好走路。”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一会儿,想些什么在慢慢抬起头来的瞬间已然是忘干净了,陆念白,他又长高了啊。
陆念白笑了笑,用像是哄孩子的语气对我说:“嗯,这才是喜欢西瓜味的水果糖和留着西瓜头的陈遇秋啊。”
10
陆念白和林烬分手了,原因不知。
星期天回学校的下午,我看见他牵着别的女生的手,走在一中后门僻静的小道上,围墙树影斑驳,行人来往稀少。
他们和我穿一样的蓝白校服,走在我前头。不知不觉,我轻手轻脚地跟了一路,快到高三教学楼时,陆念白忽然脚步一停,转过头来:“陈遇秋?”
我:“……”
实在是太尴尬了,我闷着脑袋飞也似的逃回了教室。
2018年,书山无尽,题海无涯,距离高考还有100天。
食堂来来往往的人都在争分夺秒,在餐口排队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女同学仍举着书碎碎念“德国鲁尔工业区的区位条件”。
我潦草扒了两口饭后便往教学楼赶,路过男生宿舍,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陈遇秋。”
我顿下脚步,侧头看去,穿着白T恤的陆念白就靠在宿舍敞开的窗边,炽盛的光芒落进沾染岁月的防护窗,陆念白看着我,眉眼带笑。
“帮我从外面推一下窗户。”
那扇窗户年代久远,我一推就飘落尘埃,发出“嘎嘎吱吱”的躁声。
再抬头时,陆念白的面容映在模糊的窗面上。时间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我和他置气的时候,我把书推到两桌之间,假模假样与他隔开一个世界。
如今却是真的,隔一扇窗,映一张依稀的面容。
他轻轻打开窗户的一道间隙,眼眸有光,偏着头看了我一会儿,笑了一下说:“谢谢。”
11
我隔三差五总收到一些匿名短信,内容无非是“加油,我们一起好好学习”、“我相信你,陈遇秋”之类的鼓励话。
距离高考仅有85天。
周六早上的课上完就可自由安排了,一走出校门,天空飘起微绵细雨,空气变得湿哒哒,风一股冷劲儿扑来,我没带任何雨具,打算跑着回家,忽然一片蔚蓝罩在我头顶,遮了乌云,挡去风雨。
陆念白擎着一把雨伞,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简单问了我几句学习的近况,我紧着一颗怦怦的心脏回答,随之而来却是一路无话了。
陆念白送我到小区门口,转身,一人一伞,不见。
12
毕业典礼那天,一个班接一个班拍毕业照,我在人影绰绰里追寻陆念白。
可哪里都没有陆念白,我鼓起勇气想与他合一张影,可走进他的班级队伍,也没有找到他。
同桌与我合照,背景是湛蓝无垠的苍穹。匆匆三年,我当了三年的人肉背景模板,坐在一隅角落,演着别人故事里的过客。
即将告别这段枯燥、无聊,又不得不砥砺前行的生活,最后开怀大笑一次吧。
和同桌坐在足球场的绿茵地上吹风,有个男同学朝我们走来,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手从背后递来,居然是要送我一枝玫瑰。
回到宿舍,我随手把那枝玫瑰丢在桌上,同桌一脸忧愁地看着我说:“赵深喜欢你啊,高二的时候就喜欢你,全班都知道,偏偏你不知道。”
偏偏我不知道。
我说呢,他一个数学考全班第一的为何总来向我这个小透明请教问题,最后倒十分耐心地同我讲解两三遍;上课时我贴着墙壁脑袋一蹙一点差点睡着,他总会一个本子飞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放心睡吧,老师来了我喊你”,或者是“好好听课,这是重点”……
过去不经意的细节被无限放大,原来,每一个孤军奋战的晚自习,他一直陪着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我竟可笑又悲哀地想,赵深不是陆念白啊。
13
2018年的高考结束了,2018年的夏天也终将一去不复返,我未再见陆念白。
他本就耀眼,高考前期,我无需打听便在课间随处可闻需陆念白的“花边事迹”,连我的一位同班同学都曾和他交往过。
陆念白是学习播音主持的艺考生,学校广播里时常传来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大家好,我是高三(10)班的陆念白……”
可惜,流光容易把人抛,我认真地听了整整三年,终要与他的声音告别。
陆念白不知道,2017的暑假我回过暮水镇三次,在十字街口徘徊走过十遍,始终不见他。
十四岁的少年曾在课堂上以书掩面,悄悄对我说“念无与为乐者,隧至暮水镇寻陆念白”。
一句玩笑话,我认真了一个中学时代。
其实,那年在暮水镇我遇见过沈茜,她曾说:“你和陆念白没在一起啊?还好他没祸害你,咱俩读初中那会儿你知道吧,你一下课就趴在桌上睡觉,陆念白就站在走廊的窗边看你。
“呸,我早看透他了,对你有意思呢。初三的时候他买了一盒水果糖,全是西瓜味的,拿来送给我,却叫我每天分给你一颗,靠,我喜欢蓝莓味的啊。
“哎,你应该不知道吧?那个水果糖根本不是我买的,你感谢了我好久,还给我带零食。
“怎么说呢,我和他打小就认识,他这人就是花花肠子,可能今天对你好,明天就对别人好了。算他有点良心,没打你主意。”
……
离开暮水镇的那天,我哭了好久。
2014年暮水镇飘来一场雪,十字街口一盏孤独的灯笼映红我们脚下的薄雪,他送我回姑姑家,雪愈渐盛大,坡面湿滑,他小心翼翼拉着我棉衣的袖子慢慢地走,就好像是我们手牵着手。
陆念白忽然说:“我觉得你上课的时候特别认真。”
“那又怎样,数学照样不及格啊。”
陆念白笑道:“谁叫你笨得这么认真呢。”
嘿,陆念白,你怎么偏就长了一张嘴?
他也曾为我撑一把蔚蓝的伞,伞外是漫长的雨,脚下是漫长的路,时光被勾勒得漫漫长长,终点还是到了。
那天,他和我道别时走得很犹豫,最后还是说:“再见,陈遇秋。”
14
班级最后一次聚餐的夜晚,同学们哄着班主任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大家说着“前程似锦,未来可期”的体己话。
我草草吃完便提前离开了,刚走出酒店大门,一条短信跳到了手机界面。
“陈遇秋,想和你好好说一声再见的,可我没有勇气。高二遇见你,努力让你看见我,我努力过了,不问结果,没有结果。”
“陈遇秋,不管未来与现在,你可一定要开心。”——赵深。
我曾怀疑那些励志的匿名短信是陆念白发的,其实是赵深。
高考最后的科目是英语,那天还未走进考场,我在校园盛大的悬铃木下遇见赵深。
蝉鸣声声,枝桠疯长,这个夏天没完没了,这个夏天终将结束。
他还在看英语单词,见到我时才合上书,笑着说:“送你一句话,说不定一会儿可以用在作文里。”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也有人曾默默地喜欢过我,不问结果,没有结果,就像我喜欢陆念白。
赵深曾送我的那朵玫瑰,被我随意搁在桌上,一个叫沈意的女孩来查寝时眼尖儿看上了,她很喜欢花,于是我把新买的一捧满天星也一并送给了她,算是报答她默许我们宿舍偷偷使用吹风机的恩德吧。
缘分果真妙不可言。后来我上了大学,从老同桌那儿得知,沈意和赵深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沈意变成了赵深的女朋友,最初那朵我不以为意的玫瑰,兜兜转转,终于有了归宿,温柔且热烈。
赵深那天送我的话是:No cross,No crown.
未经风雨,怎见彩虹。
15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我彻底与2018年的夏天告别,春回大地,万物生长,重新出发。
我的一位老师曾说过:“十年后,二十年后,当回首往事,那个曾以为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人,早已面目模糊。可我怀念的还是当初那个人吗?我只是偶尔想起他与我走过的年少时光。”
2013年的九月天,是炽盛无比的阳光,是生机盎然的树木,是朝我走来的温柔少年,他说:“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我说:“可……可以。”
终于,我可以忘记你了。
再见,陆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