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居然没死,而且出现在了鸿沟——他的出现看上去是一个巧合,就在纪空手与韩信两败俱伤的时候。但谁都明白,这不是巧合,绝对是一个阴谋!它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刘邦随时都可以杀了纪空手,取而代之,却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个计划,刘邦将它称之为“作茧自缚”,作茧自缚的人不是刘邦自己,而是纪空手。
春蚕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要吐出丝来,将自己包围在里面,纪空手在淮阴的时候见过不少,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作茧自缚的一天——他惟有苦笑!
但刘邦的情绪却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面对即将到手的胜利,面对自己今生的宿敌,他有一种冲动,因为为了这个绝妙的计划,他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必须告诉对手他今天的胜利来之不易。
“在我们问天楼中,每一代都会出现一对孪生兄弟,没有人可以解释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却是我们问天楼的一个绝大秘密。”刘邦道:“之所以要把它隐瞒下来,让它成为一个秘密,是因为历代阀主都肩负着复国的使命,深知争霸天下的艰辛和残酷。一旦阀主遭到不测,另一人便能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不至于乱了阵脚,家父得到我们两兄弟之后,欣喜之下,便为我们取名为‘卫邦’、‘卫助’!”
“卫三公子如此取名,只怕另有深意。”纪空手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其实,他完全可以从卫三公子与卫三少爷之间推断出一些线索,既然卫三公子与卫三少爷是孪生兄弟,那么刘邦之外,是否也有一个孪生兄弟呢?
“家父为我兄弟二人取名,的确大有深意,他苦于在这乱世之中,凭我问天楼一阀之力,是很难得到天下的,所以他寄望于有强授的帮助,故而得名。”刘邦深深地看了纪空手一眼,道:“虽然家父是死在你的手中,却一直对你赞赏有加,临终前尚对我交待道:‘如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当除之,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可是,最终我还是为你所用了,虽然是利用,却更显阁下的手段之高明。”纪空手有些沮丧地道。
刘邦淡淡一笑道:“这不是我的手段高明,而是你又犯下了第二个错误,当日五音先生遇难之夜,你曾经以我的容貌出现,继而脱困而逃,这至少让我清楚一点,你有非常高明的易容术,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由此引起了我的警觉。”
纪空手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一时的疏忽。
“但真正让我识破你的‘龙藏虎相,李代桃僵’大计的,是夜郎之行。你太自信了,所以又犯下了第三个错误:你根本不该与我相处得那么久,以我的心思与目力,自然不难从你的一举一动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刘邦冷笑了一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纪空手的脸上。
纪空手勉力一笑道:“在聪明人的眼中,出现一个错误已足以致命,何况我一连犯了三个错误?当真该死。也正因如此,你才设下了大钟寺的那个圈套,等着我这个笨蛋往里钻!”
“你不笨,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你是当世之中顶尖的智囊人物。”刘邦一脸正色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地设下圈套,引君入瓮呢?这只因为,我坚信你可以为我打下江山,为我夺得天下!”
“于是,你就以自己的孪生兄弟为饵,钓我这条大鱼?”纪空手讥讽道,难得有反击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藉此平衡一下自己的心态。
刘邦丝毫不觉得有脸红的必要,反而肃然道:“为了复国大业,凡我问天楼人,随时都准备着献出自己的生命,连我也不例外!不过,到了今天,我总算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毕竟,他死得其所,死得很有意义,不至于让其血白流。”
“哎呀……”纪空手突然惊叫了一声,甚是懊恼地道:“怪不得那一天他死得那么容易,连‘有容乃大’也未使出,现在想来,只怕他压根儿就不会‘有容乃大’!”
刘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容乃大’神功惟有问天楼阀主才可以修练,刘助虽是我的兄弟,却也无此殊荣。”
纪空手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灵光一闪,冷然道:“其实,你还有一个破绽,只是当时我为了对付项羽,不及细思,以至于错过了这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想来,这也许真的是天意如此吧!”
“哦?”刘邦奇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个破绽?”
纪空手缓缓而道:“这个破绽就是‘贝者’之约,如果我没有料错,这‘贝者’的真正主人就是你吧?”
刘邦的眸子之中闪出一道惊奇,沉默半晌,才哑然失笑道:“你果然聪明,这同样是我问天楼中的一个机密,除了历代阀主之外,无人可知。当年我的先辈创立了问天楼之后,深知争霸天下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拥有丰富的财力,于是就在问天楼之外,创办了这个名为‘贝者’的组织!此事纯属绝密,你又从何得知?”
“‘贝者’开出的所有赔率,都是赌我能在一月内攻克垓下,而且投注方可以无条件地帮助我,这样的赌法,完全有利于我,却对‘贝者’自身大大不利。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贝者’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定我不能在一月之内攻克垓下,而以当时的形势,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一旦我有了足够的军饷粮草,绝对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胜,这就引起了我的怀疑。”纪空手淡淡而道:“凭什么‘贝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相助我?既然它有心帮我,为什么不采取用直接的方式,却要拐弯抹角?只有到了现在,我才算明白了真正的答案。”
“可是,你竟然谢绝了一切资助,还在三五天内就大破楚军,这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刘邦情不自禁地道,他不得不佩服纪空手,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他可以办到的,也因此他为自己最终能赢得胜利而感到庆幸。
他已胜券在握,虽然纪空手也是一个顶尖高手,但重伤之下,已是不堪一击。
更何况他还拥有一式威震天下的“有容乃大”!
只要他拔出剑来,往前一送,那么他就将成为这个乱世的共主,拥有这个天下,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手已握住了剑柄,以胜利者的微笑面对纪空手,此时天空又飘下了一阵雨滴,仿佛是为纪空手而哭泣。
纪空手淡淡地笑了,不再为这样的结果感到沮丧,因为他突然悟到,虽然结果并不美丽,但自己却拥有了过程,没有结局的过程永远要比没有过程的结局更让人值得追忆。
所以,他不后悔,心里也没有太多的遗憾,而是抬起头来,直视对手。
七尺之距,无论是刘邦,还是纪空手,似乎都算不上距离,但在此时此刻,它是从生到死的距离。
刘邦有这样的自信,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面对掉入陷阱的困兽,企图从对方的绝望恐惧中得到一种心理的满足。
然而,他失望了,他所看到的,竟然是纪空手脸上的微笑。
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佛家禅境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者,当他们面对死亡时,从来无惧,有的只是微笑,佛家谓之“拈花笑”,难道此时的纪空手已然堪破生死,领悟到了佛家真谛?
刘邦不禁心生一丝恼怒,冷哼道:“你居然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纪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怕与不怕,我都得死,这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要想杀我,并不容易,你必须做到全力以赴!”
刘邦冷笑一声,剑已在手,整个人卓立不动,剑锋却在轻颤中发出了一道龙吟之音。
雨丝如织,却遮迷不了两人相对的眼芒。
无限的杀机,在这相持之中酝酿。
刘邦的剑终于出手,如蜗牛爬行般漫入虚空,遥指纪空手的眉心。
每一寸前移,都如一道山梁挤压而过,虚空中的压力在一点一点地增强,让人几乎无法承受其重。
不知什么时候纪空手手中也多出了一把飞刀,谁也不清楚他的身上究竟有多少把这样的飞刀,但谁都明白,飞刀一出,总是会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飞刀一出,他的眉心不由一皱,这自然逃不过刘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