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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已近三更,江风犹寒,吹得灯火几点,洒落江面,寂寥异常。
大船中除了纪空手之外,只留下十数人守夜,其余的奴婢属下尽随红颜与吹笛翁赴宴而去,显得船上空旷不少。
纪空手静立窗前,心中疑道:“刘邦既然归附项羽,此刻必然在宴会之中,他何以能在三更天赶来见我?莫非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与刘邦相识未久,但刘邦给他的感觉却像相识多年一般,所以以他对刘邦的了解,他相信刘邦绝非是传闻中的刘邦,好色之徒的名号,根本就不可能与他连在一起,即使这一切都是事实,那就是刘邦的所作所为,必有深意,只是自己不曾参透罢了。
想到刘邦的为人,纪空手的心中顿有一股寒意,亏他始终将其当作是自己的兄长一般。
从沛县七帮会盟、共举义旗的那段日子来看,刘邦的沉稳机智、深谋远虑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最让纪空手感到吃惊的是,在刘邦的身上,更有一种常人难以拥有的毅力与意志,支撑着他心中的信念与理想。试问拥有这等忍耐力的人,其所作所为,又岂是一般之人可以揣透的?但纪空手做梦都不会想到,刘邦会为了自身利益而出卖他。
思及此处,纪空手回身望向灯火辉煌的樊阴城,蓦然间又想到了不可一世的项羽,像项羽这等拥有王者霸气的奇男子,的确有其傲人的本钱。他的霸气与生俱来,与他的流云道真气一般地狂烈,让人无从抗拒。
但是纪空手在冥冥之中,忽然记起了一句古话:“刚猛易折,柔则坚韧。”这句古话似乎正是项羽与刘邦性格上的真实写照。他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但他却始终相信,如果说当世之中还有一人可与项羽争霸天下的话,那么此人定是刘邦!他的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白日与项羽的那场无形的比拼中,自己犯下了一个决策性的错误,那就是面对如斯霸烈的流云道真气,无人可以与之硬抗,惟一可以与之周旋的,只有全凭内力的柔劲。
以柔克刚,这是无以反驳的至理,但是面对项羽的霸气,任何人都心生战意,大生放手一搏的豪迈气概。纪空手也不例外,所以他输了,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丝莫名的痛感,如针刺一般,不过迅即消失。他不由得心生诧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与项羽的交手竟使自己受了内伤不成?”
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反而哑然失笑,暗责自己疑神疑鬼。他蓦然间想起项羽收手回力时那淡淡的一笑,那笑中似乎有一股邪气,邪得让人心中发寒……
“呼……”便在此时,从江岸之上蓦起一道风声,其声细微,几不可闻。纪空手却心中一凛,听出是锋刃破空之声,正要闪避,却听“呼”地一声,一把小巧精致的飞刀正插在窗棂之上,刀身摇闪,发出“嗡嗡……”之音。
见刀如见人,纪空手见得此刀,心中惊喜道:“原来是樊大哥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纵窗而出,虽然相隔两丈江面,但他的人却如大鸟般毫无声息地滑翔过去,根本没有惊动船上的任何人,只是落地时一口真气突然不继,脚下一滑,差点打了个趔趄。
一双大手及时伸来,扶住纪空手的腰。这双大手沉稳有力,正是来自樊哙。
“你不要出声,紧随我来。”樊哙贴在纪空手耳边悄然说道,人如狸猫般潜伏而行,一路张望,显得极为小心。
“樊大哥如此谨慎,定然与我有要事相商。”纪空手感觉到气氛异常紧张,当下也不说话,亦步亦趋,随着樊哙来到了百丈之外的一个小山岗上。
这座山岗不过十余丈高,但从平地突起,显得险峻突兀,由此而望,方圆数里的动静一览无遗,丝毫不惧有人近身偷听。直到这时,樊哙才拥住纪空手道:“数月未见,想死我了。”
虽只一句话,却让纪空手感动得几乎落泪。他一生孤苦,难得有人如兄弟般真诚对己,不由语带哽咽道:“樊大哥,小弟亦是同你一般。”
当日他与韩信离开义军前往淮阴,谁知路上遭遇凤五与方锐的拦截,一去不返,颇让樊哙担心,后来樊哙听说随红颜楼船而来的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他便有些揣测此人或许就是纪空手了。因为他对纪空手一向很有信心,以纪空手那满不在乎的邪劲加上他眼神中特有的忧郁,正是诸般少女心中青睐的人物形象。
当他从刘邦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之后,便想立马赶来与纪空手相会,只因他此行还肩负了一项重要的使命,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躲过了项羽的一切耳目,才在三更天按时赶来。
两人寒暄几句,纪空手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们不是在泗水郡一带活动吗?怎么来了樊阴?”
樊哙道:“这真是一言难尽哪。当时我们七帮会盟,沛县起义,对当时天下的形势估计不足,按刘邦的意思,我们这支义军原属陈胜王张楚军的一支分脉存在于世,加入到抗秦的行列中,伺机而动。孰料张楚军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遭受秦将章邯所率官兵大力围剿,同时在内部团结上也出现了问题,终导致灭亡。这一切出乎了我们原有的意料,使得我们原本艰难的处境愈发艰难,单靠自身的这点实力,很难与天下群雄并存。”
“所以你们选择了归附项羽?”纪空手没有想到刘邦不但欺骗他,甚至连樊哙也不例外,但他万没想到天下的大势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当日他人在淮阴时,尚且听得陈胜王的军队是何等的声势浩大,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使天下所有有志之士看到了希望。但岂料数月一过,流云斋的大军后来居上,取而代之,可见这乱世当中,并无常理可言。
“这是刘邦分析了天下大势之后的无奈之举,亦是一着必行之棋。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兵不逾万,地不过数县,是很难单独生存下去的。惟有依附在一股更强的势力之下,才有生存发展的空间,而流云斋无疑是最佳的一个选择。否则的话,不要说大秦军队的数十万人马虎视眈眈,就是在义军之中各路人马的强行吞并就能让我们这股力量灭亡。”樊哙的眉宇紧锁,满是忧虑之色,显然对当前的形势有着一种忧患。
纪空手这才知道刘邦的用心,不由为刘邦在处理这件事情时的魄力与果敢大加叹服,虽然归附别人被看作是一件懦弱的事情,但审时度势,认清自己,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刘邦如此行事,依然不失其英雄行径。
樊哙道:“饶是如此,要在别人的势力中保存自己,依然是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遭人吞并之虞。刘邦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麻痹项羽,故意装出自己胸无大志、贪图财色的形象,不让别人怀疑,而他却在暗中积蓄财力人力,一等时机成熟,便会另立大旗,重振声威。”
纪空手见樊哙浑不将自己当作外人,连这等机密之事亦直言相告,知其是为真汉子,不由大是感动道:“樊大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樊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此次前来,一来是与你叙叙旧情,二来则是向你转告一件事情,刘邦让我问你,今日你与项羽在比气之后,是否感到身体略有不适?”
纪空手惊道:“刘邦何以知道这件事情?”他与项羽比气,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便是红颜人在近处,尚且不能察觉,而当时刘邦与自己相距足有二十丈远,他是如何知道的?“我看好他的原因就是他的深不可测。”说到此处樊哙微微一笑,接口道:“你能与项羽一拼,虽败犹荣,做哥哥的好生替你欢喜。这至少说明你在武道上的长进极为惊人,假以时日,必能跻身于当世一流高手的行列。”
纪空手闻言,神色颇显沮丧道:“樊大哥这是高看我了,单是一个项羽,已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樊哙笑道:“项羽是何等人也,以你今日的修为,当然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乃习武天才,年纪轻轻已是流云斋第一高手,比及斋主项梁,犹胜一筹,算得上是当世绝顶的人物,你若能与之抗衡,岂不是可以名扬天下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面对他发来的真力,几无取胜之机。”纪空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一笑之间,又回复了他先前的自信。
“但是你绝对不应该在那个时候与他比拼内力。”樊哙正色道:“他对红颜的仰慕之情,天下尽知,而你人在红颜身边,自然会被他视作情敌,以他狂傲骄横的性格,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纪空手不由微哼了一声道:“他不觉得这样做太过霸道了吗?男女之情,讲究两情相悦,岂能等同于天下之争?”
樊哙苦笑道:“这个社会本就是讲究强权的社会,在一个强者的眼中,也许对一个女人的争夺,更胜于他对天下的争夺,因为这里面牵涉到男人的尊严。”
纪空手昂然道:“无论他是何等人物,也休想从我的手上夺走红颜。她是我的女人,更是我的爱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傲气十足,尽显男人固有的本色,便是樊哙,听之也怦然心动,更为纪空手无畏的精神所叹服。
“正因为他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心将你置于死地。”樊哙的话犹如一道霹雳,震得纪空手心中一跳,蓦然间又感到了那一丝钻心般的疼痛。恍惚间,他听得樊哙又道:“如果刘邦所料不差,你的心脉已经遭受到流云道真力的袭击,三个月内将有性命难保之虞。”
“什么?”纪空手大惊,蓦然忆起项羽对他的那一股邪笑,顿时感到樊哙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