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七月五日。
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开时,六十三拨通了那个神秘的保密号码。
离乘车日期只剩下最后两天时间,这对白露的病情来说,会不会为时已晚?
他不敢去主动招惹全能之手,如此孱弱的肉躯根本就不是无名指的对手。
但是一天天过去,江白露毫无好转,他必须做点什么——按照原有的时间轨迹,按照江雪明的人生事件基础构成,沿着这条成功路径,去复制另一个[美好天国]。
他无法忍受病房中妹妹的哭泣与长嘶。
这些声音像是生锈的刀子,反复剐蹭切割着他的灵魂。
噩梦同样纠缠着他,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脑后长出了不少白头发。
熬过这一关,六十三——
——他如此对自己说。
哪怕再苦再难,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与江雪明不同的是,六十三无时不刻都想照镜子。
他被自己这副如同行尸走肉的气色吓的魂不附体,已经多少年了,多少多少年,他从未感觉到肉身是如此的虚弱,如此的无力。
在命运的洪流面前,他就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只能任人摆布。
他的眼窝深陷,两颊和眉心仿佛有股黑气透出来。
从手机中传出清冷且让人焦虑的长音,连续响了五六次依然没有人接听。
这让六十三躁郁不安又隐隐期待——
——直到扬声器传出一声问好。
「是六十三先生吗?」
那个声音像是被电流特殊处理过,和电子合成音一样,分不清男女老幼。
「我...」六十三立刻兴奋的说:「是我,是我是我。你在找我对吗?我马上去九界车站,我马上就过去!」
BOSS:「是六十三先生吗?」
「不不不!我是江雪明,我是江雪明啊!」六十三的目光渐渐变得呆滞,仿佛从来都没有活过,他慌张的解释道:「我是江雪明,我就是江雪明...」
BOSS:「别着急,六十三先生,我会为你安排司机。」
「什么时候?小七什么时候来?」六十三连连追问:「还有,万灵药是不是可以立刻送过来?」
「十分抱歉,六十三先生,我一时还没办法同时回答这么多问题。」BOSS话锋一转,立刻严肃的说:「我知道现实对你来说很残忍,但很多事情我们不得不去接受。」
六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BOSS:「带好你的车票,我马上就到。」
六十三:「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喂!你给我解释清楚!」
电话已经挂断——
——可怕的寒意渐渐笼罩在六十三的心头。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后悔药的神力已经将他带回无穷尽的时光之前,他活在一个安宁快乐的天堂里。却从未发觉这是一场梦。….
事到如今,傲狠明德却立刻拆穿了他来自FE204863的真相,这叫他无所适从。
难道傲狠明德已经知道了?
它什么都知道吗?
「我穿过无尽的时光,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片沃土,来到这个天国...」六十三满头的冷汗,镜子里的倒影是那么年轻,神色却有诡异莫名的暮年老态,「现在的我,就像鬼鬼祟祟的偷渡客!已经被傲狠明德这个海警发现了?问题是——它会怎么做?」
「它会拒绝我吗?不不不...它唯利是图
,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它绝不会把我丢进冰冷的海里淹死,毕竟我已经让它吃过一次亏了,不不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强烈的不安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我的能力天下无敌,我的魂威无坚不摧——它应该明白这一点,它明白的!它绝对不会傻到与我作对,哪怕是FE33031的傲狠明德,也应该在另一个我,在另一个江雪明身上尝尽了甜头...」
六十三看向双手,紧接着便握住拳头。
「我的元质,我身体中蕴含的潜能,我充盈而丰沛的灵魂力量!」
「这一切都是它渴求的东西,所以应该害怕的并不是我!而是它才对啊!」
「应该感到不安的,是傲狠明德!」
六十三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伴随着强而有力的咒语——
——他仿佛找回了一些力量,找回了那么一点点勇气。
「哥...哥...雪明...雪明哥...」疗养病房传来有气无力的叮咛呼唤。
六十三立刻动身,他听见白露熟睡时的梦呓,依然是挣扎在梦魔与病痛的苦难里。闻之惊颤,触之胆寒。
他想去轻抚白露的额头,却不敢伸手,仿佛染上异病恶疾的并不是妹妹,而是他自己。
医生交来告慰函件,有保守治疗和病危通知两重意义——
——要病人的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好失去亲人。
和FE33031的雪明不同,六十三无法接受这种书面告知。
这张薄薄的单据,他已经签过一次,签出厚重而恐怖的笔墨字迹,江雪明三个字,笔画就像是歪歪扭扭的毒蛇一样,带着无与伦比的悔恨和痛苦,变成了疗养中心免责声明的左证。
六十三:「把这张纸拿走啊!」
主治医生惊讶愕然,依然在安慰劝阻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年轻人。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这是疗养中心的...」
「你每天接治多少病人?」六十三愤怒的打断了医师,打断那套早就说过无数次的官话套话:「我不会签的,我不会...我要你拼尽全力去救治我的妹妹,你没有退路,你没有任何退路——我看着你呢,在我回来之前,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医闹绝对会让你丢掉工作,不光是工作,连你的人生都要整个毁掉,这是死亡威胁,你要想清楚,你一定要想清楚...」
主治医师变了脸色,这小矮子抓住他衣领的时候,力气是那么那么大。….
六十三紧接着说:「我不允许任何陌生人靠近她,特别是你们新招来的实习生,明白吗?我会付钱,付你很多很多钱。」
医师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不不不不...不。你不知道。」六十三扯来医师的胸牌:「HK鞍山健康中心,疗养院二栋病房405床位,李康明医生,我调查过你的个人信息,每天你会在八点四十分起床,特别喜欢西街口的意式浓缩咖啡。」
六十三将医师扯来身前,拉近了身高差,两人的脸越贴越近。
「你会为了这杯咖啡,等十五分钟以上,哪怕排上半小时的队,也满不在乎,要迟到了也毫不关心。」
白森森的尖牙利齿中,吐出猩红的长舌。
六十三紧接着说——
「——对你来说,迟到扣除的薪资按照绩效来算,每个月是一千两百块,你根本就不在乎这笔钱,认为睡眠和咖啡是那么那么美好。生活质量远比这一千两百块重要。」
康明医生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现在,我要告诉你。」六十三将牌证塞回康
明医生的胸袋里:「迟到的代价绝不止一千两百块,它可能变成你的老婆,可能变成你的父母,可能变成你的孩子,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是的...是...」康明医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奋力的点着头,根本就不敢与这魔王对视:「我知道...我明白...」
「那么来强化一下记忆。」六十三捧住李康明医生的下巴:「你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医闹,他不要钱,明白吗?」
李康明:「明白...明白...」
六十三:「他是个怪胎,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是说到就会做到的人,包括这个月的医疗费用账单,所有的额外开支,还有捐给鞍山健康中心的慈善基金,都准备送入指定账户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