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没有告辞,只是隔着七步距离缀在迁坟队伍的背后,往东走出了很长一段路。
张清无没放过这宝贵的教育时间,并把他所知的殡葬宜忌告诉三人:“择墓另葬这种事极讲究风水,稍一不慎,连带着整个家族的气运都会受到影响。”
“一般来讲,祖宗葬在哪里,往往会影响一个家族未来的走向。他们葬在土里,属阴,集的是活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运,专用于庇护血脉亲人,故而也被后人称为‘庇荫’。”
“墓葬选得好,祖宗的尸身就会被风水大穴养成法器,我们称之为‘福尸’。墓葬选不好,‘福尸’就有可能变成僵尸。到时候别说祖宗的庇荫了,祖宗带他们去见阎王还差不多。”
张清无比划着:“祖宗是阴,后嗣是阳。一阴一阳之谓道,密不可分。”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行善积德。祖宗不积德,香火就断了;晚辈不积德,庇荫就没了。那冥冥之中的奖惩赏罚,总跟阴德有些联系。”
厉蕴丹听得认真,当即发问:“阴德又是什么?”
“你师父连这都没教你吗?”
“……”
张清无叹道:“所谓阴德,就是累生累世积累的善果。这与你的性、命、运三者相关,伴你生生世世,死亡也不能带走。但善业不积、性命不修,再大的阴德也是会耗完的。我给你举个实例……”
据说在五十年前,大丰国的湘南一带出过一名巨富,他名为江东海。
他祖上六代贫农、目不识丁,与“寒门”都有很大的差距。家运不丰、常遭欺压,临到他十二岁时更是父母双亡、爷奶不留,亲属非但不帮,还抢占了两间草房,把他从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赶了出去,从此只能靠乞讨度日。
无人相助,江东海只能靠双手挖土,把死去的亲人都葬了。之后一路要饭要去了湘东,不想这是他命运转折的开始。
“江东海,大江奔流终到海,而湘东正是‘百川入海’之意,恰好应和了他的名儿。”张清无道,“更巧的是,他葬父母爷奶的墓地是个难得一见的聚宝盆,这下好了,天地人三才全应,他至此一发不可收拾,从一个乞丐变成了首富,雄踞湘东一方三十年。”
“他风光无两,思及今时不同以往,就动了再次安葬父母爷奶的念头。”
张清无话锋一转:“殊不知,动墓如动根,一朝坏了源头,哪还有水流汇入东海。动土盆毁,庇荫不再,是以脱墓再葬后他只发了三年横财,便渐渐不如从前了。等朝廷开始整治湘东的水路,他很快失去了倚仗,后来啊……他疯了。”
“这故事你们听懂了吗?”他问道。
付紫莹:“好悲惨啊,但很好听,再讲一个吧师兄!”
张清无:……我恨你脑子里全装了功夫!
倒是厉蕴丹琢磨片刻,明白张清无的例子是把墓穴风水连同阴德一起讲了。
想了想,她道:“先是风水轮流转,江家贫困六代,到第七代扭转乾坤,时也命也。再是墓葬风水、长辈庇荫、姓名助运,少一样都成不了大事,他能成就是把握住了时机。”
“最后是阴德不积,身弱不能承福,如果一个人的德行智慧配不上他的福气,那么得到多少也会还回去多少。是这个意思吧?”
听罢,张清无抚掌大笑,连前头的两个罗浮山道士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吴不明:“慧根十足,看来十年后茅山又要出一个大师了。”
程文兴:“我看要不了十年,她比我们聪慧太多。我第一次听这故事时,还问师父‘那江东海的财宝藏在哪儿了,我们可不可以去拿’,结果你也知道,我被罚跪了三炷香呢!”
众人不禁笑出声,唯独付紫莹和胥望东不明所以。前者是听不懂,后者也是听不懂。一窝人只管笑完往前走,只有厉蕴丹放慢脚步,与他们细细说明。
再多的话也会说尽,再长的路也会走完。他们来到了监领家新选的墓址处,跟完了一个迁坟改葬的全程。
待粗绳拴着棺材缓缓放入干燥的墓穴,吴不明掐诀捻起一张符,沾过烛火便往下一扔。就见火符摔在捆缚棺材的血绳上,那绳子倏然燃起,在棺木落地时堪堪化作灰烬掉入土中。
程文兴吟诵着殡葬经文,再三强调:“入土为安!尸变不生!”
撒下纸钱,铺完香灰,埋入陪葬品,撤走祭祀台。等诸事做完,已是快黄昏日落,吴不明邀请他们去监领府上住一宿、明早再走,但张清无想着夜间能教的东西,终是向他告辞。
张清无:“今晚要教他们如何用寻龙尺和罗盘,还是就此别过吧。吴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吴不明二人当即也是拱手相送:“一路保重。”
双方别过,厉蕴丹一行再度往西,吴不明一行则前往监领府。几人的身影刚没入林中不久,张清无便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把黄铜做的寻龙尺,向三人介绍这东西的用法和用途。
“寻龙尺在常人手中多用于寻找宝藏和水源,在我们道士手里多用来测风水、寻地穴、探灵捉鬼、占卜吉凶。用法很简单,手握住这个柄,放松、别握紧,柄上的龙头会根据气的流动作出判断,告诉你要找的东西在哪……”
对寻龙尺,厉蕴丹还算熟悉,说白了它的用途与灵摆大致相似,但比灵摆通灵不少。
她上手摆弄一番,基本懂了寻龙尺如何用。张清无见状,又是一阵感慨:“你的慧根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的。”
厉蕴丹:“过誉了,是师父和你教得好。”
张清无听得心头熨帖,笑着继续教:“但寻龙尺若是发生了无缘无故转动飞快的情况,就说明附近有大鬼,要赶紧跑了。转得越快说明大鬼越强,它要是转上天的话,你干脆也别跑了,因为绝对跑不过大鬼,找个凉快点的地方等死算了,省得尸体发臭得快。”
众人:……
天色已黑,他们找了个干燥的山洞歇脚。胥望东找来柴火,付紫莹掏出雄黄驱逐蛇虫,厉蕴丹提着桃木剑出去打猎,只有张清无瘫在大石头上气喘吁吁,他实在走不动了。
跟了好几日,胥望东也会了一些话:“你师兄一直都这样吗?”走不到三里路就喘得跟死狗一样了,体力连他这个常坐办公室的社畜都不如,未免太逊了点。
付紫莹点头:“一直这样,因为他实在是太废了,师父怕他刚下山就累死,所以派我跟着他、保护他。”
胥望东:“那你呢?走这么多路,背两个人的行李,你不累吗?”
“很累吗?”付紫莹歪歪头,一脸懵,“我以前扛着三百斤的石碑上下茅山八趟,也没觉得累啊。”
三、三百斤,上下山八趟?
胥望东:“……这位壮士,是我失敬了,敢问您扛石碑的时候几岁?”
“十四岁。”
卧槽,完全看不出来!她看上去就是个初中生怎么如此牛逼!他背二十斤登山包爬山都累成狗,她扛三百斤上下八趟还不累,是人吗?果然世界要靠初中生拯救是吧?动漫诚不欺他!
胥望东自闭了。
不久,厉蕴丹拎着四只野雉回来,付紫莹熟练地处理了它们,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闻到肉香,张清无挣扎着爬了起来,坐在火堆边吸溜口水,胥望东却仍在面壁,仿佛遇上了世界级难题。
厉蕴丹:“快开饭了。”
胥望东痛苦面具:“大佬,我想静静。”
厉蕴丹:“静静是谁?”
“……”
是夜,三五个灯笼在林间亮起,七八个贼子带着铁锹、铲子和麻袋,蒙着面从东面赶来。他们先是观察一阵,确定周遭没什么人后便聚到新墓边上,彼此打几个手势确定是自己人,这才小声交谈起来。
“是今天迁的坟,新下葬的。”
“谁家的?太仆寺马厂监领,听说他们祖上有人做官做得很大,应该是这个吧?”
“那陪葬品应该不少!”
“挖挖看。”
几人立刻动了铲子,飞快地挖掘起来。另两个在远处放风,见着四野无人便抽起了旱烟。左右不做体力活,他们聊起了挖出陪葬品该怎么出手,拿到的银钱又该怎么花用,聊着聊着便说到了青楼楚馆,二人相视一笑,尽显猥琐之态。
新墓埋得不深,土层也很松软,他们仅是往下挖了一丈便摸到了棺材盖的边缘。提灯摸索,有人摸到棺木的边角满是冷水,四面各贴了一张符纸,这纸却是干的。
“怪了,棺材是湿的,怎么纸是干的?”那人提了灯笼看去,就见符纸上一堆鬼画符,他压根不认识这是什么,“好像是道士的玩意儿,要揭吗?”
“揭。”另一人不以为意,“不用怕这东西,符纸我可见多了,很多棺材上都贴,但一般没什么忌讳。我开过的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怕什么,只管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