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拉克丝的内心秘密

此时的德玛西亚才刚刚凌晨而已。

青灰色的天际愁云笼罩，似乎在预示着战争的来临。

从符文之地的时间来看，昨天英雄军团外的战争是半夜里进行的。

现在天蒙蒙亮，丢兵卸甲的飞炎军团回到德玛西亚练兵场，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贵族庄园里时不时传来震天的怒吼，还有摔碎杯子踢翻桌椅的愤怒喝骂声。

飞翔的德玛西亚灰头麻雀，在巨大的翼神雕像上栖息着，时不时展翅飞向广场，嬉戏玩耍。

黎明城堡里，赵信凯旋而归，和缇娅娜大元帅，盖伦将军、和嘉文四世述说着这场战争的情况，他们说到兴起，纷纷爆发出解气的大笑。

这些贵族庄园的怒吼、灰头麻雀的唧唧喳喳、还有哄堂大笑的嘉文四世和她的哥哥……都无法让拉克丝产生任何悲喜，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她如往常般矗立在翼神雕像下，表情虔诚。

她双手捧着《翼神圣经》，静静地闭着双眼，声音微不可闻地祷告着圣经中的内容。

古老而高大的翼神雕像，笑容神秘又怜悯，凝视着德玛西亚的远方。

这个祷告的内容每十五分钟一次。

拉克丝会在早、中、晚三个时间，每个时间都来祷告四次。

这十几年来，她几乎从未懈怠过。

但这并不代表，她有多么的虔诚。

而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那句刻在她记忆最深处的话。

‘拉克丝，你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你超脱于禁魔法律之外，因为你有神的赐福，故而法律无法制裁你，你应该成为神的信徒，为神的恩赐，而心怀感恩。’

这句话，是拉克丝的母亲说的。

身为德玛西亚最强贵族的冕卫家族，内部分裂也是极严重的。

以盖伦为首的属于王室派系，以她母亲为首的则是贵族派系，或许二人在家族能和平共处，但在政治局面上，彼此成为了敌人。

总的来说，人的纷争是无法避免的，任何阶级都是如此。

‘家族的局面很恶劣，我和你哥哥的关系，越来越僵持了……我的好女儿，你必须做一个调节剂，不能让家里的情况更加恶化，你必须为我们做点什么。’

她的母亲这样说，将一本《翼神圣经》交给她。

‘你不要偷偷研究那些可怕的魔法，那是恶魔的诅咒，你应该和其它的公子小姐们那样……学会祷告，安静地祷告，家族会给你锦衣玉食，送你进入光照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一生吧。’

那个时候的拉克丝只有十岁而已。

光照会是祭祀翼神的地方，很多贵族子弟都会去。

当时的她很不解，神到底是什么，世界上真的有神么，就算有，和这本圣经又有什么关系，贫穷的人拿着圣经祷告一辈子，神也不会赐给他一枚铜币。

但当时的她只知道听妈妈的话，并且她的哥哥并不反对，于是她答应了。

时至今日。

每天的祷告已成为拉克丝生命里的一部分。

直到几年前，她的生命出现了转折点。

……

她因为对魔法的好奇，和嘉文四世去了一趟禁魔监狱。

禁魔牢狱最深处的那个人，向她说了一番话，她的内心动摇了。

那人是拥有魔法天赋的平民，甚至是整个德玛西亚魔法天赋最高的天才！

他的天赋远比自己强大，但却因为触犯禁魔法律，被抓入了大牢，后果是面临择日绞刑。

初次见面，对方的话语就非常尖锐，让拉克丝浑身不自在。

“啧啧……可怜的姑娘，你是一头拥有力量的猛兽，但你被你的家人囚禁了。”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浑身被禁魔钢钉穿透，铁链拴在他的身上，他的血肉已经崩坏，披头散发，整个身躯被强行按在地面，像是被逼迫着臣服。

但他却倔强高傲地抬着头颅，露出一双猩红，但却冷静地让人颤栗的眸子。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你体内有着强大的魔法……呵，真是讽刺啊，我们是同一类人，可我即将面临绞刑，而你享受着锦衣玉食……不过话说回来，我能感觉……你和我的遭遇，其实并没有本质区别。”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讥讽。

他像是看穿了很多东西。

面对这个男人，拉克丝感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对方就像一头被封印在深渊下的洪荒凶兽，在深渊底下凝视自己，更让拉克丝发寒的是对方的遭遇。

她没想到禁魔法律……对拥有魔法的人如此残酷。

更不知道对方说这句话，用意到底是什么。

她大声反驳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癫狂地大笑起来，鲜血从他狰狞的创口中剧烈涌出。

“不要装傻了，我的贵族大小姐，你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吧？让我猜猜……是因为你对魔法的好奇心越来越重，还是因为你感觉体内的力量无法抑制了，唔……亦或是二者皆有？”

那个男人像看透了拉克丝的内心。

他的表情忽然冷静下来，道：

“不用再装了，我说了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了解你如同了解我自己一样。”

拉克丝睁圆眸子：

“我从没见过你！”

“不需要见过，我和你都是拥有极致魔法天赋的人，你是因为感觉到体内的异样，才忍不住过来这里吧？”

拉克丝深吸一口气道：

“什么……异样？”

男人呵呵一笑：

“当然是魔法的萌芽，已经茁壮成长，要突破你的身体，随着你年龄的增长，那些魔法力量会无法隐藏，你是因为害怕，所以来这里……是这样的吧？”

拉克丝娇躯一震，嘴唇颤抖，并没有反驳。

实际上，的确如此，而且是嘉文四世主动带她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

“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并没有学习过魔法，我以后也不会学习魔法。”

那个男人忽然讶异，挑眉道：

“你竟然能忍住这种本能？那看来我小瞧你了，你的意志还是很强的。”

拉克丝道：

“因为我是光照会的学者，我是神的信徒，我不会学习魔法。”

男人笑了：

“让我猜猜，是因为你的家族害怕你暴露魔法力量……所以禁止你学习魔法，把你送入光照会掩人耳目？”

“是的，他们是在保护我！”

男人表情忽然变冷：

“真的是在保护你吗？这个问题你自己最清楚，否则……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拉克丝表情一滞：

“我……”

“是因为你对魔法的求知欲，越来越浓郁吧？这很正常，这就是天赋，就像一个有音乐天赋的人，他随着长大会不自觉听音乐，对音乐敏感而喜欢，亦或是有美食天赋的人，他看见美食就毫无抵抗之力……而你拥有魔法天赋，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不受控制地去接触魔法，这是一种本能，是上天赐予你的本能！”

拉克丝猛地后退几步，如果被说穿内心秘密！

男人讥讽地笑道：

“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吗？我说了，我们是同一类人……因为我就是这样，被抓起来的，而你来见我……”

男人想了想道：

“应该是害怕无法控制体内的魔法，所以想来问问我？”

他忽然露出笑容道：

“亲爱的贵族大小姐，你找对人了。”

拉克丝俏脸发白，颤声道：

“所以……我该怎么抑制魔法……”

那个男人猩红的双眸忽然凝视拉克丝：

“为什么要抑制？”

“因为我不想为家族惹麻烦，我的魔法暴露，家族会受到牵连……”

“所以你就甘愿和我一样，被囚禁在牢笼里吗？”

拉克丝莫名其妙道：

“我才没有被囚禁过！”

男人陡然哈哈大笑起来：

“天真的贵族小姐，你真的听明白我的话了吗？你真的以为……你很自由吗？上天给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赋，你的家族却将其扼杀，这难道不是一种囚禁？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囚禁！！！”

男人猛地挣扎起来，猩红的血液溅射出来，他双眼血红，青筋暴起，表情歇斯底里地吼道。

拉克丝嘴唇颤抖：

“可我……过得很好”

男人的笑声骤停，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可悲，凝视着拉克丝道：

“是的，我的确饱受皮肉之苦，但我的内心，没有屈服过。而且我感受过魔法在手中燃烧的自由，随心所欲，宛若新生，享受着上天给予我的恩赐，那种真正的自由……你有过吗？”

拉克丝浑身一颤，猛地倒退几步。

男人笑容可悲道：

“你家境优越，锦衣玉食……但你的内心已被家族囚禁起来，你拥有强大的魔法却无法使用。此刻你无非在另一个牢笼，望着同样在牢笼中的我，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男人的表情忽然扭曲、悲凉、愤恨起来：

“这就是法师在德玛西亚的命运，这个该死的禁魔法律……”

男人的话语太过锋利，瞬间刺中拉克丝的软肋。

让她近乎眼前发黑，感觉六神无主。

她忽然感觉有一道聚光灯打了下来，她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被囚禁在牢笼里，自己同样被锁链困住……

男人似乎已经认命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

“贵族小姐，坦诚相待吧，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拉克丝怔了很久，最后她终于开口了。

他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对方，对方听完，哈哈大笑：

“你竟然听了你老妈的话祷告了十年，光照会这种狗屁宗教就是贵族的笑话而已！我从不相信神灵，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我会求它一万遍，拯救我、救赎我……可事实呢，我马上要上绞刑台了，谁他妈会信那种东西？”

那个男人咧嘴笑了，他的肉身在承受切肤之痛，但脸上的笑容却如此无畏、洒脱、甚至嘲笑。

“看来我猜的没错，我们的遭遇是一样的。”

“我是平民，你那该死的哥哥用禁魔刑具镇压了我；你是贵族，而你母亲以所谓的‘圣经’囚禁了你，我们本质是一样的……我们都拥有力量，却被镇压，无法使用。”

拉克丝本以为自己会反驳，但是她没有。

因为对方说的对，她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母亲让她做，仅此而已。

男人的语气更加戏谑道：

“让我猜猜，或许你早就清楚，所谓的神只是你内心逃避的借口，你每天的祈祷只是为了让你的母亲放心，让你的家族稳定，甚至为了……德玛西亚僵持局面的稳定。”

“因为没人比你更清楚，一旦你运用那个力量，王室为了死保你，德玛西亚必然会开战，而你的家族会彻底分裂……你害怕这一切的发生，所以你每天都会祷告那可笑的神，因此来逃避自己拥有力量的事实……可事实上，你根本不是信徒，一切都只是你的伪装罢了。”

拉克丝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圣经悄然落在地上。

她无法想象自己内心的秘密，会被一个素味蒙面的人拆穿。

“被我说中了吧。”